明州港·万国海贸会尾声
持续了月余的万国海贸会已近尾声,但码头的喧嚣丝毫未减。满载着丝绸、瓷器、茶叶的南海诸国商船正在做最后的装货,准备启航归国。空气中弥漫着离别的喧嚣、成交的喜悦和货物特有的混合气味。夕阳的金辉洒在桅杆林立的港湾上,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暖色。港口巡哨的明州水师士兵们,经历了一个多月的紧绷,此刻也难免有些松懈,三三两两地倚着船舷,看着那些肤色黝黑、衣着奇特的异国商人讨价还价。
谁也没有注意到,在港湾最外围,靠近防波堤的阴影里,十几条涂成墨黑色、形制低矮狭长的关船和快船,如同贴着海面滑行的毒蛇,悄无声息地借着暮色的掩护,混在归港的渔船群中,缓缓向灯火通明的核心泊位区域靠近。每条船上,都蹲伏着数十个精赤上身、只穿兜裆布、口衔短刀、背负竹筒或皮囊的倭寇。为首那条稍大的关船上,服部鬼藏一身漆黑的紧身水靠,只露出一双在暮色中闪烁着疯狂与怨毒的细长眼睛。他手中,紧握着一枚刻着扭曲鬼面的令牌。
“八幡大菩萨护佑!风魔众的勇士们!”服部鬼藏的声音如同夜枭低鸣,带着一种病态的狂热,“唐狗夺我财路,锁我海疆,视我如草芥!今日,便是复仇之时!让明州港的冲天烈焰,照亮我等的武士之魂!目标,前方最大商船与码头货栈!放‘八幡怒’!”
呜——!
一声凄厉的竹哨划破暮色!
十几条快船如同离弦之箭,猛地从渔船群中窜出!船上的倭寇怪叫着,点燃了手中竹筒或皮囊口延伸出的长长引信!那引信滋滋冒着火花,散发出刺鼻的硫磺硝石气味!他们奋力将点燃的“八幡怒”投向泊位上最大最显眼的几艘三佛齐、占城商船,以及码头边堆积如山的丝绸、香料、茶叶货栈!
“敌袭!倭寇放火!”
“快救火!保护商船!”
凄厉的警报声和惊恐的呼喊瞬间撕裂了港口的祥和!
轰!轰!轰!轰!
如同地狱之火降临!
那些“八幡怒”落地即爆!粘稠的火油混合着烈性火药猛烈爆燃开来!橘红色的火球腾空而起,瞬间吞噬了被击中的商船和货栈!火油四溅,沾上什么烧什么!木质的船体、干燥的丝绸、易燃的香料、堆积的茶叶…立刻变成了最好的燃料!火借风势,风助火威!
几乎是眨眼之间,数艘巨大的商船变成了漂浮在海面上的巨大火炬!熊熊烈焰冲天而起,映红了半边夜空!滚滚浓烟如同狰狞的黑龙,直冲云霄!码头上堆积的货物更是化为一片火海!火焰沿着栈道飞速蔓延,舔舐着停泊在附近的船只!惊恐的尖叫声、绝望的哭喊声、物品燃烧的噼啪爆裂声、船体在高温下扭曲崩裂的呻吟声…汇成一曲恐怖的交响!
“灭火!快拿沙土!水龙队!”冯崇嘶哑的吼声在混乱中响起,他须发皆张,目眦欲裂!他万万没想到,倭寇竟如此丧心病狂,敢在万国海贸会尾声发动如此大规模的纵火袭击!这已不是劫掠,而是赤裸裸的恐怖袭击!是对大唐国威最恶毒的践踏!
水师士兵和市舶司的差役们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试图组织救火。然而火势蔓延太快!倭寇的快船在混乱中如同跗骨之蛆,四处游弋,不断向新的目标投掷“八幡怒”!一些悍不畏死的倭寇甚至试图跳上码头,用短刀砍杀救火人员,制造更大的混乱!
“靖海营!随我杀光这些倭狗!”一声炸雷般的怒吼盖过了所有喧嚣!只见秦川身披玄色龙鳞甲,手持靖海剑,如同一尊浴血修罗,率领着数百名同样杀气腾腾的靖海营士兵,乘着几条快船,如同尖刀般从侧翼狠狠插入混乱的战局!他们显然是接到示警,从靖海屿方向紧急驰援而来!
秦川的双眼赤红!看着眼前这炼狱般的景象,看着那些在火海中挣扎哀嚎的异国商人,看着被烈焰吞噬的大唐财富与尊严,胸中的怒火几乎要炸裂开来!新仇旧恨,在这一刻彻底点燃!
“弩箭!覆盖倭船!跳帮队!跟我上!”秦川怒吼着,手中强弩率先发射!嗖!一支劲矢如同闪电般射穿了一名正在投掷“八幡怒”的倭寇胸膛!
嗡!一片密集的弩箭如同死亡之雨,瞬间覆盖了倭寇的快船!惨叫声不绝于耳!靖海营的快船狠狠撞上倭寇船只,秦川第一个跃上敌船,靖海剑化作道道匹练寒光!龙鳞甲硬抗着倭寇绝望的劈砍,刀锋划过,只留下刺耳的金铁刮擦声和点点火星!他身后的靖海营士兵如同虎入羊群,弩箭点射,横刀劈砍,所过之处,倭寇如同被收割的麦子般倒下!
服部鬼藏站在稍远的关船上,看着自己精心策划的毁灭盛宴被突然杀出的玄甲唐军搅乱,看着手下精锐在对方恐怖的装备和战力面前如同土鸡瓦狗,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和疯狂的怨毒!他猛地抽出忍刀,指向秦川的方向,用倭语尖声嘶吼:“杀了那个唐将!赏千金!”
数名最悍勇、明显是忍者的倭寇,眼中闪过决死的光芒,口中断喝,身形如同鬼魅般扑向秦川!他们手中忍刀刁钻狠辣,专攻关节甲缝!甚至有人甩出带着倒钩的锁链,试图缠住秦川的腿脚!
“来得好!”秦川夷然不惧,靖海剑舞动如轮,精准地格开数把忍刀!铛铛铛!火星四溅!同时脚下步伐变幻,巧妙地避开锁链缠绕!一名忍者欺身近前,袖中寒光一闪,淬毒的袖箭直射秦川面门!秦川猛地一偏头,毒箭擦着耳畔飞过!他左手如电般探出,抓住那忍者持刀的手腕,用力一拧!咔嚓!骨裂声伴随着凄厉的惨嚎!右手的靖海剑顺势抹过其咽喉!
战斗惨烈而迅速。在装备、训练和复仇怒火的三重碾压下,纵火的倭寇快船或被击沉,或被跳帮屠戮殆尽。服部鬼藏见势不妙,在亲信忍者的拼死掩护下,砍断缆绳,驾着那条稍大的关船,仓皇撞开一条燃烧的商船残骸,遁入黑暗的海面。秦川想追,却被蔓延的火海和漂浮的障碍阻挡,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关船的影子消失在浓烟与夜色中。
大火直到后半夜才被勉强控制。曾经繁华的码头区域化为一片焦黑的废墟。数艘价值连城的南海巨舶化为焦炭沉入海底,堆积如山的货物化为灰烬,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和无尽的悲伤。万国海贸会,以一场惨烈的烈焰劫难,草草收场。
冯崇站在余温未散的焦土上,看着眼前疮痍,脸色铁青,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钦差大臣更是面如死灰。这场袭击造成的直接经济损失和对外贸信誉的打击,难以估量!倭寇的疯狂,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秦将军…”冯崇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深深的疲惫与愤怒。
“冯大人。”秦川走到他身边,玄甲上沾满烟灰和血迹,眼神却冰冷如寒潭,“此仇不报,秦川誓不为人!请大人上奏陛下,秦川请命,即刻率靖海营,东征萨摩!不屠尽风魔众,不擒杀服部鬼藏,绝不回师!”
冯崇看着秦川眼中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重重点头:“好!本官与你联名上奏!此等血仇,必须以血洗刷!” 明州港的冲天烈焰,将彻底点燃大唐对倭国复仇的熊熊战火!
金山岛东北部·“燕窝屿”海湾
经历了一个多月与风浪的搏斗,沿着陈枭秘藏海图标注的航线,秦川率领的由三艘坚固斗舰和两条缴获的海盗快船组成的“大唐镇海金山宣慰使”船队,终于抵达了航线上标注的补给点——“燕窝屿”。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碧蓝如玉的海水清澈见底,细白的沙滩如同铺开的绸缎,在阳光下闪耀着柔和的光芒。岛屿不大,覆盖着茂密的、从未见过的深绿色植被,许多树木高大笔直,叶片细长如刀,散发着一种奇异的清香。海鸟在碧海蓝天间自由翱翔,发出清脆的鸣叫。与明州港的硝烟炼狱相比,这里宛如世外桃源。
“将军!快看沙滩!”了望手兴奋地大喊。
秦川走到船舷边,拿起那具刚刚由快马送来、还带着将作监火漆余温的“千里眼”。这黄铜打造的圆筒入手沉重,两端的火漆密封严丝合缝。他学着阿史那云信中所说,闭上一只眼,将另一端凑近。
视野瞬间拉近!
原本模糊的沙滩细节变得清晰无比!他甚至能看到沙粒的晶莹!而在靠近海浪冲刷的边缘,一片大约数丈宽的区域,沙粒中赫然夹杂着无数闪烁的金色光点!如同星辰洒落人间!在望远镜的视野里,那光芒是如此清晰、如此诱人!
“金砂!真的是金砂!”饶是秦川见惯了生死,此刻也忍不住心跳加速!陈枭海图所载“岛东有金砂浅滩”,竟如此轻易便得见!这“千里眼”神器,更是让这发现震撼人心!
船队在一片欢呼声中缓缓靠岸。靖海营士兵们如同下山的猛虎,迅速控制了滩头,建立起简易的防御工事。秦川带着一队精锐,踏上这片陌生的土地。脚下的沙滩松软温暖,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和海风特有的咸腥。
“将军!看那边!”一名士兵指着岛屿深处一片格外高大、树皮呈灰白色的树林喊道。
秦川再次举起千里眼。那片树林中的树木,树干笔直如枪,高耸入云,树皮斑驳,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银灰色光泽。其雄伟之势,远超之前所见!
“神木!必是神木!”秦川心中激动。阎大匠和阿史那云梦寐以求的造船龙骨之材,就在眼前!
勘探队很快在岛屿中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发现了占城商人描述的那种“入火不化、遇水不沉”的黑色石块。它们随意散落在裸露的岩石地表,黝黑发亮,入手沉重。一个随船的铁匠迫不及待地用火镰敲打一块煤石,溅起明亮的火星,将其投入一小堆篝火中,那煤块竟真的熊熊燃烧起来,火势猛烈而持久!
“好东西!真是好东西!”铁匠兴奋地手舞足蹈,“比木炭耐烧多了!要是拿来炼铁打甲,不知能省多少柴火,多出多少好铁!”
然而,这片宁静的乐土并非无人之境。就在船队扎营的第二天清晨,营地外围的哨兵发出了警报!
秦川冲出营帐,登上临时搭建的了望台,举起千里眼。只见营地西侧那片茂密的、长满荆棘的低矮灌木丛边缘,影影绰绰出现了数十个身影。
他们皮肤黧黑,近乎赤身,只在腰间围着简单的兽皮或草裙,身形精瘦,头发卷曲。手中拿着简陋的石斧、削尖的木矛,还有那种极具特色的、弯曲如飞鸟回旋的投掷武器。他们站在灌木丛边缘,警惕而充满敌意地注视着这些闯入家园、奇装异服的不速之客,口中发出低沉的、意义不明的呼喝声。为首一人,脸上涂着白色的神秘花纹,眼神如同受惊的野兽,紧紧盯着营地中央那面迎风飘扬的赤色唐龙旗。
金山岛的宁静,随着原住民警惕的目光,被悄然打破。宣示主权之路,绝非坦途。
撒马尔罕·波斯都督府
这里已不再是那个被软禁的华丽牢笼。临时挂起的“大唐波斯都督府”牌匾下,进出的不再是纳斯尔的眼线,而是萨珊遗老、粟特商人代表和复国义勇军的军官。空气中弥漫着羊皮纸、墨水和一种名为“权力”的紧张气息。
查拉维一身利落的紫色骑装,正伏案疾书。案头堆满了各地汇集来的情报:呼罗珊方向大食军频繁调动的迹象;纳斯尔“圣火令”下,部分祆教部落态度暧昧的回函;义勇军新募兵员的粮饷器械缺口清单…千头万绪,压在她单薄的肩上。
“公主殿下!”一名风尘仆仆的萨珊老贵族快步走进,脸上带着愤怒和忧虑,“不好了!阿尔达希尔那个小人,又在煽风点火!他跑到那些对划出河东草场不满的部落首领那里,说您…说您引狼入室,用大唐的刀架在河中的脖子上!说抚恤重建的钱粮,都是羊毛出在羊身上,最终会变成大唐控制河中的绞索!更可恨的是,他还散布谣言,说您…说您与高仙芝将军…” 老贵族涨红了脸,后面的话难以启齿。
查拉维放下笔,深紫色的眼眸中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冰封的冷静。阿尔达希尔的手段,下作却有效。他在利用底层士兵和部落民对失去牧场的愤怒,以及对未来不确定性的恐惧,动摇她辛苦凝聚的人心。
“知道了,阿扎尔叔叔。”查拉维的声音平静无波,“跳梁小丑,不足为惧。他越是如此,越证明纳斯尔大祭司的日子不好过,只能用这些下作手段来拖延。”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城外安西军大营的方向。高仙芝的帅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我们的根基是什么?是那些领到抚恤粮米、不再忍饥挨饿的遗属!是那些在都督府帮助下重建家园的平民!是那些拿着通关文书、憧憬着重开丝路赚取财富的粟特商人!阿尔达希尔几句谣言,能让他们饿肚子?能拆掉他们的房子?能堵住他们的商路吗?”
她转过身,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传令下去:第一,义勇军明日开拔,前往河东草场边缘‘巡狩练兵’!大张旗鼓!让那些部落首领看看,是谁在守护他们的牧场!第二,以都督府名义,邀请所有粟特大行商,三日后赴宴!我要亲自宣布,第一批获得大唐皇帝陛下特批、享受安西四镇免税通关资格的商队名单!第三,让‘暗影之蛇’的人,把阿尔达希尔私下里倒卖圣火军淘汰军械给大食边境部落的证据,巧妙地‘送’到纳斯尔大祭司最信任的圣火卫士长手里!”
查拉维的话语,条理清晰,招招致命。用武力展示威慑不满者,用实实在在的通商利益巩固商人支持,用敌人的污点反制敌人!政治的斗争,不见硝烟,却同样凶险万分。
“公主英明!”老贵族阿扎尔眼中爆发出敬佩的光芒,“老朽这就去办!”
查拉维点点头,重新坐回案前,提笔继续书写。她紫色的身影在烛光下显得坚定而孤独。整个河中的道路布满荆棘,外有拂菻大食的虎视眈眈,内有纳斯尔、阿尔达希尔的掣肘暗算。但为了波斯复国的渺茫希望,她别无选择,只能在这权力的钢丝上,步步为营。高仙芝的铁骑是她最大的依仗,也是悬在她头顶的双刃剑。如何利用好这把剑,又不被其所伤,是她必须破解的难题。
长安·将作监秘坊
“成了!阎大匠!快看!成了!”阿史那云激动得小脸通红,手里高高举着一个黄铜打造的圆筒,如同捧着绝世珍宝。圆筒两端镶嵌着打磨得极为光滑的水晶薄片,边缘被暗红色的火漆严丝合缝地密封着。
阎立德颤抖着接过这名为“千里眼”的神器,学着阿史那云的样子,闭上一只眼,将另一端凑近。他缓缓转动圆筒中段用于调节的两个嵌套铜管(阿史那云根据单筒望远镜原理摸索出的简易调焦装置),对准了秘坊庭院尽头那棵高大的槐树。
奇迹发生了!
原本数十步外模糊的树叶脉络、树皮上的纹路、甚至一只停在枝头梳理羽毛的麻雀,都瞬间变得清晰无比,仿佛近在咫尺!阎立德的手猛地一抖,差点将千里眼摔落在地!浑浊的老眼中,爆发出如同孩童般纯粹而震撼的光芒!
“神乎其技!神乎其技啊!娘娘!您…您真乃鲁班再世!”阎立德激动得语无伦次,对着阿史那云深深一揖,“此物一出,必将改变战阵观敌、海疆了望之格局!功在千秋啊!”
阿史那云得意地扬着小脸,像只骄傲的小孔雀:“那是!也不看看是谁造的!阎大匠,你说咱们要是把这千里眼装在水师的楼船桅杆上,或者给秦川大哥他们探路用,是不是再也不用怕倭寇偷袭或者找不到暗礁了?”
“何止!”阎立德抚摸着冰凉的铜管,如同抚摸情人的肌肤,“陆战观敌情,海战察敌踪,勘探寻矿脉…此物妙用无穷!娘娘,请速将此物及制法,献于陛下!”
“嗯嗯!”阿史那云用力点头,眼睛亮晶晶的,“我这就写奏章!还要告诉琰哥哥,让他多给我点好水晶!这点根本不够用!” 她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发明的千里眼遍布大唐水师楼船,看到秦川站在船头用它锁定倭寇巢穴的场景。将作监的偏院里,一项足以改变战争形态的伟大发明,悄然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