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洲拓殖暂行条例》的颁布,如同一道堤坝,试图引导汹涌的民间资本与冒险热情进入相对可控的河床。条例明确规定:凡前往新唐洲之船队,需至市舶司登记报备,领取“远航勘合符”;所获金、银、珠宝等贵金属,需按比例向市舶司抽解;于新唐洲建立之定居点,需接受市舶司指派之“巡阅使”监督;严禁与土着发生大规模冲突,鼓励以物易物,传播“王化”;发现重要矿产或适宜耕种之广袤土地,需及时上报,朝廷可视情况设立官营机构或授予特许开发权。
此条例一出,民间虽有议论抽解比例高低者,但更多的是迅速行动。广州、泉州、明州等主要港口,一时间船材价格飞涨,熟练的船匠、经验丰富的老舵工、通晓数种方言的译语人、乃至敢于冒险的亡命之徒,都成了炙手可热的资源。各大商号联合组建的“东海联合拓殖社”率先成立,募集巨资,订购了五艘根据将作监新图纸改良的“扶桑级”大海船。这种船长约四十丈,采用水密隔舱结构,配备改良硬帆和尾舵,载重量与抗风浪能力均远超旧式海船。
首支具有浓厚官方背景的拓殖船队,在无数期盼、担忧与贪婪的目光注视下,于一个风平浪静的清晨,驶离了广州港。船队不仅满载着用于交易的丝绸、瓷器、玻璃珠和铁器,还携带了各种作物种子、农具、建筑工具,以及一支由百名退役府兵组成的护卫队。他们的任务不仅是探索和贸易,更肩负着建立第一个永久性定居点、系统收集新唐洲物产地理信息的使命。浩瀚的太平洋,即将见证大唐子民横越重洋,开启一个属于帝国的海外拓殖时代。
格物院内,气氛同样热烈。被命名为“玉粟”的玉米和“赤玉果”的西红柿,成为了研究的重点。博士们开辟出专门的试验田,小心翼翼地播种、育苗、记录生长情况。那“玉粟”植株高大,穗粒饱满,初步估算单位面积产量远超粟米,若推广开来,对大唐粮食安全的提升将不可估量。而“赤玉果”虽初期被疑有毒,但其植株健壮,果实艳丽,一些胆大的博士在观察动物(如鸡鸭)食用无恙后,开始尝试用其果实少量入菜,发现其酸甜可口,别具风味,尤其与鸡蛋同炒,滋味甚佳。一份关于“赤玉果可食,富含汁液,或可佐餐”的初步报告,被郑重地呈送御前。李琰阅后,朱批“继续观察,谨慎推广”。新的作物,正悄然改变着大唐的餐桌与农业结构。
东宫,佛堂的檀香似乎比往日更浓郁了几分。
太子李琮将拉什米卡那番关于“业力因果”、“小人挑拨”的话语听进了心里。他先是寻了个由头,赏赐了太子妃王氏几件珍玩,并温和地劝她“宽心养性,和睦为要”,暗示自己知晓东宫不宁的根源并非拉什米卡。王氏接到赏赐,听着太子意有所指的话,心中虽恨,表面却只能强颜欢笑,谢恩领受。
紧接着,李琮开始着手整顿东宫属官。他将几个明显依附太子妃、时常进言诋毁拉什米卡的属官,或调任闲职,或外放为官,换上了一批更为中立或倾向于自己的年轻官员。其中,一位名叫杜怀信的年轻翰林待诏,因其学识渊博、处事公允,被李琮看中,擢升为太子洗马,时常召见咨询。杜怀信不负所望,进言多从巩固储位、彰显仁德出发,劝李琮勤学政务,多与朝中清流交往,塑造贤明形象,无形中削弱了后宫争斗对太子声望的影响。
这一系列动作,虽未直接针对太子妃,却有效地敲打了其背后的势力,稳固了李琮自身的地位,也间接改善了拉什米卡的处境。至少,那些明目张胆的克扣和刁难消失了。拉什米卡依旧每日在佛堂诵经,但眉宇间的忧色淡去了些许。她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太子正在用他的方式回应。她偶尔会在李琮来时,“无意间”提及杜怀信的某条建议甚好,或评论某位新晋属官风评颇佳,进一步巩固着这种对她有利的人事布局。佛堂的暗香里,权力的博弈在无声地进行。
万里之外的拂林,君士坦丁堡迎来了大唐的册封使团和先遣的军事顾问小组。册封仪式在圣索菲亚大教堂举行,庄重而压抑。安苏娜女王身着紫袍,在元老院和臣民复杂的目光中,跪接了大唐皇帝的册封诏书和象征藩属关系的金印。这一刻,标志着罗马帝国(东罗马)在法理上,正式纳入了大唐的朝贡体系。
仪式结束后,真正的“交流”才开始。大唐军事顾问小组的负责人,是一位名叫张巡的沉稳中年将领,他曾参与过对吐蕃和西域的多次战事,经验丰富。他并未急于指导城防,而是带着几名精通测绘和工程的属下,在狄奥多西城墙上下仔细勘察了数日,绘制了详细的图纸。
“女王陛下,”张巡觐见安苏娜时,指着图纸上的几处关键点,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此几处瓮城结构,尚有改进余地,可增设交叉火力。城墙外侧坡度,亦可稍作调整,增加敌军攀爬难度。此外,护城河引水系统,似有淤塞之虞,需定期疏浚。我方将提供改进方案及所需建材清单,并指导贵国工匠施工。”
安苏娜女王看着图纸上精确的标注和那些一针见血的建议,心中既惊叹于唐人的专业,又涌起一股无力感。对方显然对城防体系了如指掌,这种“指导”本身就是一种实力的展示和某种程度的掌控。
与此同时,大唐水师的一支先遣分队,三艘巨大的“楼船”和数艘护卫舰,抵达了拂林划拨的港口——位于爱琴海北部的塞萨洛尼基港。唐军士兵登陆后,立刻开始按照图纸,在港口附近地势较高处兴建营寨、仓库和了望塔,俨然一副长期驻扎的架势。港口的拂林官员和当地居民,看着那些纪律严明、装备精良的唐军士兵,以及停泊在港外如同海上堡垒般的巨舰,心中充满了敬畏与不安。这处“补给基地”,就像一颗牢牢钉入地中海的钉子,其辐射范围,远远超出了拂林本身。
消息很快传到了大食哈里发的耳中。来自东方的巨兽,不仅驯服了他们的老对手拂林,还将触角伸到了地中海!大食宫廷内部,主战派与主和派争论不休,边境地区的摩擦明显加剧,整个西亚北非的局势,因大唐这突如其来、却又步步为营的两步棋,骤然紧张起来。一场波及更广的风暴,正在西方天际积聚着乌云。
李琰在长安,通过源源不断送回的情报,密切关注着东西两线的进展。东方的黄金航路已然开启,西方的战略楔子也已打入。他站在巨大的寰宇图前,目光锐利,仿佛已经看到了帝国舰队扬帆新大陆,也看到了大唐的龙旗,终将插上泰西之巅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