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细雨如烟似雾,笼罩着静心庵青灰色的屋檐。
庵前几株老梅早已谢了花,只剩下深绿的叶子在雨中轻轻摇曳,滴落的水珠在石阶上敲出细微的声响。
花无心站在庵门外,一袭墨色长衫被雨水浸透,贴在修长的身躯上。他没有打伞,任由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与嘴角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混在一起。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腰间悬挂的一块白玉佩——那是多年前的旧物,边缘已经有些磨损。
\"凝秋,我知道你在里面。\"花无心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雨幕,\"我已经站了三个时辰,你当真不肯见我一面?\"
庵内一片寂静,只有雨声回应着他的问话。
花无心低笑一声,忽然转了话题:\"升仙门昨夜遭袭,死了十七个弟子,连门主东方峻都受了重伤。\"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快意,\"江湖上都说是万胜宗干的。\"
他向前走了一步,靴子踏在积水里发出轻微声响:\"有趣的是,万胜宗的人也认定是升仙门先挑起了争端。两派现在剑拔弩张,怕是很快就要血流成河了。\"
庵内,一位身着灰色僧袍的女子静立佛前,手中的念珠突然停住了。她的背影挺拔如松,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寂寥。窗外的雨声和那个熟悉的声音一起渗入她的耳中,让她的眉头微微蹙起。
\"凝秋,你猜是谁做的?\"花无心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是我啊。我带着人假扮万胜宗弟子袭击了升仙门,又留下万胜宗的腰牌。多简单,不是吗?\"
冷凝秋——现在应该称她为静心师太了——缓缓闭上眼睛。佛前的香炉升起一缕青烟,在她面前缭绕不散。她的指尖微微颤抖,那串檀木念珠被攥得紧紧的。
\"等他们两败俱伤,我再去收拾残局。\"花无心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就像当年他们联手对付我花家那样。凝秋,你还记得吗?十八年前的血债,他们该还了。\"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冷凝秋仿佛又看到了那个雨夜,那时的他,还不是现在江湖上闻风丧胆的\"无心公子\"。
\"我知道你能听见。\"花无心的声音忽然变得柔软,\"凝秋,开门吧。这世上只有你...只有你还记得我本来的样子。\"
庵门依旧紧闭。
花无心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他抬手按在斑驳的木门上,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急切:\"你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了吗?就因为我现在是花谷中的人?可当年若不是他们——\"
\"花施主。\"庵内终于传出一个平静的女声,打断了花无心的回忆,\"贫尼静心,尘缘已断,请回吧。\"
花无心的手僵在半空,眼中的柔情瞬间冻结。他猛地一拳砸在门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冷凝秋!你以为剃了头发就能抹去过去?你看着我!\"
庵内又恢复了沉默。
花无心胸膛剧烈起伏,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他忽然笑了,那笑声在雨声中显得格外刺耳:\"好,很好。既然你选择做静心师太,那我就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江湖。\"
他后退几步,声音陡然转冷:\"升仙门和万胜宗只是开始。我会让整个武林都记住花无心的名字,记住他们当年犯下的错!到时候,你还能在这佛堂里装聋作哑吗?\"
一阵风吹过,带起几片落叶粘在花无心湿透的衣袍上。他盯着那扇始终未开的门,眼中的火焰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黑暗。
\"最后一次机会,凝秋。\"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开门,或者永远别再见我。\"
庵内,冷凝秋缓缓跪在佛前,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她的肩膀微微颤抖,却始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花无心等了许久,终于转身离去。他的背影在雨中渐渐模糊,只留下一句随风飘散的低语:\"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无情了。\"
直到脚步声完全消失,冷凝秋才抬起头来。她的脸上有两道清晰的泪痕,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平静。她慢慢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花无心离去的方向。
雨还在下,仿佛永远不会停歇。
雨中,花无心骑着一匹瘦马,慢悠悠地行在崎岖山路上,腰间酒葫芦随着马步轻轻摇晃。他仰头灌了一口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头那股莫名的躁动。
\"这江湖,真是越来越热闹了。\"他自言自语道,眼前浮现出升仙门与万胜宗弟子大打出手的场景。那些年轻气盛的面孔上写满了仇恨,却不知这仇恨从何而来。
忽然,一阵异香飘来,花无心眉头一皱,勒住了马缰。这香气甜腻中带着一丝凛冽,像是三月桃花与腊月寒梅的混合,令人闻之既醉又醒。
\"既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花无心懒洋洋地说道,手指却已悄然按在了腰间软剑的机簧上。
\"花公子好敏锐的嗅觉。\"一个清冷的女声从林间传来,伴随着沙沙的脚步声。
前方的山道转弯处,缓缓走出一个身影。
那人一袭红衣,面上罩着轻纱,只露出一双秋水般的眸子。她每走一步,脚下便有一片桃花凭空绽放,又迅速凋零消散,诡异而美丽。
花无心瞳孔微缩:\"桃花教'步步生莲'的轻功?看来是教主亲临了。\"
\"花公子见多识广。\"女子停在五步之外,微风拂过,面纱轻扬,隐约可见其下姣好的轮廓,\"在下桃花教教主,江湖人称'五叶一枝花'。\"
花无心翻身下马,抱拳行礼:\"不必自报家门,我知道,不知教主拦住花某去路,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教主的声音忽然转冷,\"只是想问问花公子,为何要在升仙门与万胜宗之间挑拨离间,制造江湖混乱?\"
花无心一愣,随即失笑:\"教主此言差矣。花某一介浪子,哪有本事挑动两大门派之争?\"
\"是吗?\"教主轻抬玉手,一片桃花瓣在她指尖旋转,\"那为何万胜宗弟子会声称亲眼看见你去了升仙门?又为何万胜宗会突然得到升仙门的镇派剑谱残页?\"
花无心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恢复懒散模样:\"江湖传言,岂可尽信?教主若单凭这些就认定是花某所为,未免太过武断。\"
教主忽然摘下面纱,露出一张绝美却冷若冰霜的脸:\"花无心,你还认得我吗?\"
花无心定睛一看,心头猛地一震。
\"柳...青霜?\"他试探性地问道。
\"难为花公子还记得这个名字。\"柳青霜冷笑一声。
花无心面色微变:\"你怎么会桃花教的...\"
\"那有什么奇怪的?\"柳青霜眼中寒光乍现,\"我父亲因丢失秘籍郁郁而终,我被迫流落江湖。若非遇见师父,早已命丧黄泉。这些年来,我就是桃花教的人。\"
花无心长叹一声:\"五叶一枝花让你来的?但挑拨升仙门与万胜宗之事,确实是我干的。\"
\"你果然诚实!\"柳青霜袖中滑出一柄细长软剑,剑身泛着淡淡的粉色光芒,\"我师父也是说你会承认的!所以她老人家不来了,就派我来了!\"
话音未落,她已如鬼魅般欺身而上,剑尖直指花无心咽喉。花无心急忙拔剑相迎,两柄软剑在空中相撞,发出清脆的金属交鸣声。
花无心边战边退,心中思绪万千。柳青霜的武功比半年前精进了不知多少,每一剑都带着凌厉的杀意,却又如桃花飘落般轻盈难测。更令他心惊的是,她的剑法中隐约带着说不上哪家的影子。
\"你的武功...出自桃花教?\"花无心格开一剑,沉声问道。
柳青霜攻势稍缓,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你知道真正的桃花教的武功吗?博采众家之长,看着和谁都有点眼熟!\"
花无心心中一沉。
\"你父亲姓柳...柳无涯是你什么人?\"花无心突然问道。
柳青霜身形一顿,剑势出现了刹那的紊乱:\"你怎知我祖父名讳?\"
花无心心中暗叫不好。柳无涯正是当年药王谷谷主,在那一战中力竭而亡。若柳青霜是其后人...
就在这分神之际,柳青霜的剑已突破他的防御,在他左臂划出一道血痕。花无心吃痛后退,脚下忽然一空,整个人向后仰倒。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已战至一处悬崖边缘。
柳青霜见状,下意识伸手去拉,却被花无心下坠的力量一同带落。两人在陡峭的山坡上翻滚而下,最终重重摔入一个隐蔽的山洞之中。
洞内漆黑一片,花无心挣扎着坐起,发现柳青霜躺在不远处,似乎昏迷不醒。他摸索着取出火折子,微弱的光芒照亮了四周。当看清洞内情形时,花无心倒吸一口冷气——
这哪里是什么普通山洞,分明是一处古老的墓穴!四周墙壁上刻满了药王谷特有的符文,正中央的石棺上,赫然刻着\"药王谷柳无涯之墓\"八个大字!
花无心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当年他亲眼看见柳无涯的尸体被焚毁,为何这里会有他的墓穴?更奇怪的是,墓穴中的布置不像是仇敌所为,反倒像是后人精心修建的祭奠之所。
\"唔...\"柳青霜发出一声轻吟,缓缓睁开了眼睛。当她借着火光看清墓穴中的情形时,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祖父的墓...怎么会在这里?\"她喃喃道,挣扎着爬向石棺,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花无心警惕地看着她:\"你不知此墓存在?\"
柳青霜摇头:\"父亲只说祖父死于非命,尸骨无存...\"她突然转向花无心,眼中充满怀疑,\"你为何对药王谷之事如此清楚?十五年前那场灭门惨案,莫非你也参与其中?\"
花无心沉默片刻,终于摇头:\"不!当年我义父师命前往,但那时我并不知道...\"
\"住口!\"柳青霜厉声打断,眼中泪水夺眶而出,\"原来你不仅是窃书之贼,更是杀我全家的仇人!\"
她猛地扑向花无心,两人在墓穴中再次缠斗起来。花无心因伤行动不便,很快被柳青霜制住,剑尖抵在他咽喉处。
\"今日我要为药王谷上下百余口报仇雪恨!\"柳青儿咬牙切齿道。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墓穴突然剧烈震动,石棺上的盖子轰然滑开,露出一具保存完好的尸体。那尸体面容安详,宛如沉睡,手中握着一卷竹简。
柳青霜见状,顾不得花无心,踉跄着扑向石棺:\"祖父!\"
花无心也震惊不已。更令他惊讶的是,那尸体手中竹简上赫然写着:\"灭门真相\"四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