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黄昏，青竹湖畔。
五叶一枝花独坐在一块青石上，望着湖面上泛起的层层涟漪。
她穿着一袭素白长衫，腰间系着一条墨绿色的丝带，随风轻轻飘动。夕阳的余晖洒在她半边脸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轮廓，却掩不住她眉宇间的那抹愁绪。
她伸手摘下一片竹叶，放在唇边轻轻吹响。清越的叶笛声在湖面上回荡，惊起几只白鹭，扑棱着翅膀飞向远处。笛声渐止，她叹了口气，将竹叶丢入湖中，看着它随波逐流。
\"三十有五了...\"她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长剑的剑柄。这把剑是她二十岁那年师父所赠，如今已陪伴她十五载春秋。
湖面倒映出她的面容——依然清丽，眼角却已有了细纹。她想起花无心那张年轻俊朗的脸，不过十八的年纪，笑起来时眼睛弯成月牙，右颊还有个小小的酒窝。
\"荒唐。\"她自嘲地摇摇头，却忍不住想起半年前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样子。
那是个大晴天，她本在桃花教门口整理那些桃花树的叶子，忽闻门外闯进来一个人。
那人疾步而来，身形矫健，一身白色长衫随风摇摆，看上去那么阳光，充满朝气，事实上也是如此，一个十八岁的武者来找慕容颖，她当时感叹男子的伟岸，那个人就是花无心。
\"在下花无心，请问…\"他拱手行礼时，唇白齿皓。
她当时只是淡淡点头：\"我是五叶一枝花，慕容颖她不在。\"
他的眼神一转，问道：\"你可是慕容颖的姑姑？\"
\"那怎么知道？\"
\"我听她常提起，今日一见，姑姑果然仙气飘飘。\"
她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还有人这么夸自己。更没想到的是，花无心还知道她是慕容颖的姑姑。
接下来的两人谈了一会话，他谈吐风趣，见识广博，说起江湖轶事来绘声绘色，常惹得她忍俊不禁。
最让她意外的是，花无心竟精通茶道。
他用她收藏的陈旧茶具，为她泡了一壶碧螺春。茶香氤氲中，他修长的手指行云流水般完成每一个步骤，神情专注得近乎虔诚。
\"我义父说，茶如人生，初尝苦涩，回味甘甜。\"他将茶盏双手奉上，\"请前辈品尝。\"
她接过茶盏时，指尖不小心与他相触，一股微妙的电流瞬间窜过全身。她慌忙收回手，茶水险些洒出。
\"前辈小心。\"他眼疾手快地扶住茶盏，指尖的温度却留在了她的手背上。
那一刻，她心跳如鼓，竟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前辈？\"花无心疑惑地偏头看她，\"茶不合口味吗？\"
\"不...很好。\"她仓促饮尽茶水，却品不出任何滋味，只觉得脸颊发烫。
当晚，她辗转难眠，脑海中全是花无心泡茶时专注的侧脸和他指尖的温度。这种心绪对她而言太过陌生，令她既困惑又不安。
花无心告辞离去，她站在高处，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胸口莫名发闷。
想着想着，她靠在树上迷糊着
\"姑姑！\"
一声清脆的呼唤打断了五叶一枝花的回忆。她转头看去，只见一名身着鹅黄色衣裙的少女正沿着湖边小径快步走来，腰间配着一把精致的短剑，剑鞘上镶嵌着红宝石，在夕阳下闪闪发光。
\"颖儿？\"五叶一枝花站起身，惊讶地看着自己的侄女慕容颖，\"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慕容颖小跑过来，亲热地挽住她的手臂：\"我找了姑姑好久呢！我还是听圣女说姑姑隐居在青竹湖一带，我就一路打听过来了。\"
五叶一枝花打量着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的侄女，上次见面是多久前了，那时慕容颖还是个满脸稚气的小姑娘。如今却已是个明眸皓齿的少女了，眉眼间依稀可见她母亲当年的风采。
\"就你一个人来的？\"五叶一枝花皱眉，\"江湖险恶，你爹也放心？\"
慕容颖吐了吐舌头：\"我偷偷溜出来的。爹爹总把我当小孩子，其实我都十九岁了！\"她忽然压低声音，\"而且...我是来找人的。\"
五叶一枝花注意到侄女脸上浮现的红晕，心中突然升起不祥的预感：\"找人？\"
\"嗯！\"慕容颖眼睛亮晶晶的，\"他叫花无心，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无心公子'。几天前我们还见面了，他又救了我一命呢！\"
五叶一枝花只觉一阵眩晕，扶住了身旁的青石才稳住身形。花无心？无心公子？
慕容颖没注意到姑姑的异样，继续兴奋地说道：\"后来我们一路同行，他教我剑法，给我讲江湖故事...他说有要事要办，约好在青竹湖见面。可我到了约定的地方，却听说他三天前就离开了，有人看见他往这个方向来了...\"
五叶一枝花的手紧紧攥住剑柄，指节发白。三天前...正是她救下花无心的那晚。
\"姑姑，你见过他吗？\"慕容颖期待地问，\"他大概这么高，\"她比划着，\"穿青色长衫，笑起来特别好看，右颊有个小酒窝...\"
每一个描述都像一把刀刺进五叶一枝花的心口。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姑姑？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慕容颖终于察觉到异样，担忧地摸了摸姑姑的额头。
五叶一枝花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没...没什么。只是没想到颖儿已经有心上人了。\"她停顿了一下，艰难地问道，\"你和这个花无心...很亲近？\"
慕容颖羞涩地低下头：\"他说...等这次事情办完，就去向我爹爹提亲。\"她抬起头，眼中满是憧憬，\"姑姑，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武功高强，温柔体贴，而且...\"
五叶一枝花没有再听下去。她只觉得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花无心...即将向自己的兄长提亲娶颖儿？那这三日他与自己的相处又算什么？那些似有若无的情愫，那些让她心跳加速的瞬间...
\"姑姑，你真的没见过他吗？\"慕容颖追问。
五叶一枝花深吸一口气：\"没有。\"谎言脱口而出，\"我路过此地，很少见外人。\"
慕容颖失望地叹了口气：\"那他会去哪儿呢...\"
夕阳完全沉入了湖面，暮色四合。五叶一枝花看着侄女年轻姣好的面容，突然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和苍老。
三十五岁和十九岁...一个是已见风霜的江湖前辈，一个是正值芳华的少女。花无心会选择谁，答案似乎不言而喻。
\"天色已晚，先去我住处休息吧。\"她轻声说，转身引路，不敢让侄女看见自己眼中的泪光。
竹屋依旧清幽雅致，慕容颖好奇地四处打量：\"姑姑住的地方真别致！咦，这茶具...\"她拿起桌上的茶盏，\"怎么有两个杯子？姑姑有客人？\"
五叶一枝花心头一跳，强作镇定道：\"前几日...有位故人来访，已经走了。\"
\"哦。\"慕容颖不疑有他，放下茶盏，突然指着墙角惊呼，\"那是什么？\"
五叶一枝花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墙角静静躺着一块青色玉佩——那是花无心包扎伤口时取下的，走时忘了带走。
慕容颖快步走过去捡起玉佩，脸色骤变：\"这是...这是无心的玉佩！我认得，上面应该刻着'花'字！\"她翻转玉佩，果然在背面看到了精致的刻字。
她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和困惑：\"姑姑...你说没见过无心，那他的玉佩怎么会在这里？\"
五叶一枝花站在原地，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谎言被揭穿的羞愧、对侄女的愧疚、对花无心的怨怼，种种情绪如潮水般涌来，几乎将她淹没。
\"颖儿，我...\"她声音嘶哑，不知从何说起。
慕容颖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姑姑...你和无心...你们...\"她说不下去了，眼中已有泪光闪动。
五叶一枝花眼睛里，一滴泪水无声滑落。她知道，无论怎么解释，都已经伤害了这个她从小疼爱的侄女。
她一着急，恍然醒了过来！
原来，这是一个梦！
不对，太像是真的了！
湖面上，最后一缕暮光快要消失了，她从青石上站起来，晃了晃头，掐了掐自己。
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