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官兵在东,保民营在西,靠着东西向的洧水岸边对峙。
北边烟尘滚滚,已听到有唢呐声响。
张国栋和左良玉都在静听,但炮火声和呐喊声太大,听不大清。
只觉有大地震动。
张国栋也纳闷,即使周会长来援,也都是步兵,不可能有这种阵势,怎么会有如此多的骑兵?
不是说已经解围了郑州,闯贼已遁走了吗?
张国栋最起码还知道一半的情报。
陈必谦这边却并不知晓郑州那边瞬息万变的情况。
他以为是闯贼又杀来了。
崇祯十三年以前,农民军对阵官兵,胜少败多,几乎处于被追杀之中。
一个总兵带几千人,追着几万的农民军满地图跑这种情况很常见。
除非是像曹文诏一般过于自信,不小心被围杀。
所以陈必谦并不犯怵,他下令鸣金收兵,迎战闯贼。
但左良玉不同意,马上到嘴的肉岂有吐出来的道理?
“抚帅,咱们马上就要大胜,可向朝廷告捷!此时退兵,岂不前功尽弃?”左良玉只管嘴炮,就不执行。
令官见左良玉不发话,也不敢鸣金。
陈必谦黑脸,但他当下无可奈何,只能暗骂必要弹劾这厮。
汤九州可不敢违令,忙把自己部众召回。
张国栋这边侧翼压力稍减,他持千里镜远望,只见从丘陵后的烟尘之中露出一段藏蓝色的排线,端枪逼近。
张国栋眉毛一挑:“周会长来了!”他双手发抖,力竭大喊!
“周会长来了!援兵到了!”众社兵闻听,齐声喝呼,士气大振!
“啪~啪~啪~啪~”
周怀民带队从北杀来,攻击陈必谦部侧翼。
三人一组,一字排开,有四五千人之多。
一轮排枪后,三人换枪不换人,后面的人把装弹好的火枪递给前面,持续射击。
陈必谦见形势竟突转之下,忙喝左良玉:“前五营!拦住周贼援兵!”
左良玉前五营大多是装备刀枪、鸟铳、三眼铳的布骑兵,战力并不弱。
但左良玉珍惜亲军及火药,见援兵比对面御敌的贼兵还多,左良玉想都没想,直接鸣金收兵,拍马招呼前五营遁走!
大军调头,动静极大,阵前的后五营见自家营要撤,慌忙调头便跑!
张国栋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到,随即大喜:“冲锋号!”
“嘟嗒嘟嗒~嘟嗒嘟嗒~”唢呐声大起。
西、北全是保民营军,两军汇合在一起,掩杀陈必谦中军阵营。
左良玉扔下汤九州和陈必谦,径直往新郑东逃去!
河南巡抚陈必谦眼看事不可为,身边幕僚都已散逃,只剩一仆从牵马急催。
“老爷!快上马啊!”
可眼下西、北无路,南边是洧水,只有东边可逃,但左良玉大部人马挡着路,后面保民营眼看就要追来。
“老爷!咱们走洧水!”
“啪~啪~啪~”保民营这边的队列也不维持了,自由射击。
不少后五营的兵卒眼见无路,早已跳进洧水,渡河而逃。
当下并非雨季,反而春旱,河水仅到膝盖。
保民营的五哨骑兵,一直撒在外围充当侦探,此刻见大军冲锋,便在外围拦击溃兵。
有骑兵用弓箭,有骑兵用火枪,追击溃兵。
“老爷!脱下官服!”陈必谦骑马还没走两步,赶忙双手颤抖着解开官服,但越是慌乱,越是难解。
眼见周贼兵至。
“算了!快上来!”陈必谦也懂,危难时刻见忠心,这家仆不能丢下。
家仆急喊:“老爷快走!我自有办法回到开封!”
陈必谦深深看他一眼,拍马便往河中跑!
只听身后一阵排枪声响,他眼含热泪,不敢回头看,踏入河中。
洧水约有三丈宽,并不难走。
但河对边有周贼骑兵在游走拦截。
众骑兵眼见河中有绯红官袍之人,一窝蜂的奔涌而来。
周怀民和张国栋会师,两人互拍肩膀,欣慰大笑。
“辛苦!我等追击左良玉!”
左良玉并没有跑远,他带着前五营,不,目前来说,只剩四营半了,往新郑东逃去。
新郑已是平原,往东看去,平坦的麦田一望无际。
早看见前方有几千骑兵和步兵杀来。
“左帅,那是闯贼!”
左良玉心里一震,凶险!今日说不定要死在这里!
后有周贼,前有闯贼,右有洧水,只能往左,也就是往北而逃!
“北边!”左良玉急忙左拐,向北急去。
“哈哈!左爷爷也有今天!”老回回大叫。
想当年,崇祯五年,左良玉初到河南,意气风发,颇为卖命,在山西把流贼杀得哭爹喊娘,见了左字白旗直呼左爷爷。
高迎祥部和左良玉追杀在一起,各有死伤,夺了不少左良玉的马匹。
保民营见两军厮战,不敢上前。
“结方阵!围住火炮!”
各线列阵开始减缓步伐,各自找队,变为方阵,和远处的两方正厮杀的左军、闯贼对阵。
“板车跟上!”张国栋招呼邓文章,及他身后的货夫们。
许祖旺今天是开了眼界,他推着板车,冲在方阵前摆设。
一旁有货夫竟还在搜官兵尸体的金银。
“老五!你他娘的!“保民货运行干事上去把他跺翻,“我保民营这么多性命都要栽在你手里!你被货运行解雇了!滚!”
干事接过他的板车,冲到阵前。
新郑知县董逊,带着百十个民壮在后面也跟了上来,远远看着。
他一路瞧着这几路人马乱杀,把麦田祸害的不轻。
心里哀道,各位军爷!收了神通吧!快滚出我新郑!
“嘟嘟嘟哒~!”唢呐声起。
“开炮!”
对面要么是左贼,要么是闯贼,无差别攻击。
四五个大方阵让开炮口,阵中的火炮填了实心弹,往两队阵中轰去。
一颗铁弹直接打穿马肚,肠子脏器四溅,马匹痛嘶,应声歪倒在地,砸着旁边一官兵,那官兵死命挣扎,从马肚下钻出来,映入眼帘的是一道血胡同。
有一具尸体,肚子已被穿透大窟窿,麦穗从洞中钻出,仍是挺拔,滴血的麦芒随风舞动。
保民营全军尽出,火炮足有二十多门,这一轮炮击,让双方心惊胆颤,停下厮杀。
左良玉率众往北逃去。
高迎祥、李自成等慌忙后撤,李自成大喊道:“周怀民!你反了朝廷,咱们都是义军!但你这瓜怂不讲道义!”
周怀民放下千里镜,高喊:“李自成!我等皆为义军,你去哪我管不着,但不要来我农会的地盘撒野,否则别怪我翻脸!”
“这狗日的周怀民,拧次的很!他是本地的地头蛇,咱们讨不得好,走!”
高迎祥等人见周怀民并不来战,也知他只是警戒,便大肆搜罗了战利品,纵马往南边汝宁而去。
骑兵哨长拍马赶来喜道:“社长!咱们擒了巡抚陈必谦和副总兵汤九州!”
周怀民远远看了一眼:“很好,捆好了,回去再处置。咱们去追左良玉,防止窜入巩县!”
号令一声,大军北进。
西边已是残阳如血,这一天下来,新郑一带的麦田被祸害不成样子,麦穗下仍有微弱的呻吟声。
有一些姑娘和青年,身着白衣,抬着担架,在货夫的帮助下,把保民营伤兵及尸体运走。
一十五六岁的杏眼姑娘,脆声冲董逊大喊:“董知县,及时清理焚烧尸体,铺洒生石灰,小心瘟疫蔓延!”
新郑县知县董逊心里暗骂,猫哭耗子假慈悲!还用你交代!
他望着焚尸的熊熊大火,听着民壮及村民谩骂及争夺金银声,弯腰扶起沾血的麦穗,培土扶正。
又捡起地上散落的一块碎银,拍掉土尘,塞入袖中。
喃喃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