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来说,这不算监察,我们称之为记实采风。”
先秦时,设采官采集各地民歌、言语、礼乐,编为风,此即为《诗经》。
汉时设乐府,采集各地民歌,寻散落民间古代歌曲、音乐,以整顿礼乐制度,教化民众。
明后期也出现采风高潮,冯梦龙、李开先等一批文人看重民间歌谣、故事的质朴与真实,着手搜集民间歌谣、笑话等,编辑刊印了《挂枝儿》、《山歌》、《笑府》等民歌集、笑话集。
而周怀民把采风略作引申意。
韩宗昌解释道:“我农会章程,保障人权,所以朝廷的报社,也可以入驻到各县,或者到各县采风,刊行登到他们报纸上。”
董逊大为不解,以他看目前三家报纸的了解,《民报》专注于宣讲、招工、保民,顺便回应伊洛会的挑战。
《伊洛会报》专注于刊登国事,也是从邸报中摘录的,还有伊洛会的士子文章,以及抨击民报主张的各种言论。
《嵩阳院报》专注宣讲嵩阳书院历史渊源,院内的经学讲义,对农会和伊洛会的口水战完全不感兴趣。主要是现在嵩阳书院破落,完全没有北宋时的显赫地位,院长只专注宣讲书院。
昨天听周怀民说,郑州新建的天中书院也要创报,不知道要写什么,但眼下由周怀民带起的报纸之风,犹如野火燎原。
一点也不奇怪,士子、大儒们对这事天然感兴趣,而且报纸的确对他们扬名有利。
但这几家报纸都在宣讲自身,这怎么和监察一县有关系呢?
就在密县援建团对新郑县进行传帮带之时,河南府知府张论,召集了城内几家报社的主编。
几个桌案上摆了干果,小食和清酒。
伊洛报社主编张继元心道,这抠门鬼今天必无好事。
保民报社洛阳主编倒不知张论习性,拿起便吃。
张继元白了他一眼,毫无主客之道。
张论进堂。
“府尊。”众人起身作揖。
“诸位,今日咱们茶话,前些日子我为前参政王胤昌筹集的钱粮,因其身亡,现已搁置。我近日想把此钱粮设为保学金,供河南府内贫寒士子月领,各位意下如何?”
张继元恍然大悟,要说这事和报社有个屁关系,竟然摆宴征询自己这微末生员,还学农会设保学金,下注贫寒优异的士子。
“府尊大庇我府寒士,真是老父母之心。”张继元捏着鼻子拍了拍他的马屁。
陈世俊惊讶,这能当上知府的,确实也不是迂腐之人,学的倒挺快,还弄起保学金,东施效颦。
“府尊,不知我农会的巩县、登封之学子,是否可领?”
张论哼了一声,皮笑肉不笑:“巩县、登封也是我河南府治县,如今只是被周贼……被周怀民所霸占,但士子皆我大明之士子,当然可领。”
他转而笑道:“此事还需劳烦各位登报,让天下士子都能知晓才行啊。”
张继元还在犹豫中,只听陈世俊道:“我等身为记实,记:负责记录百姓之事。实:用事实说话,不作假,不造假。若府尊确实如此打算,我等记实自然谨守职操,代为表述。”
“哦?”张论倒没想到,这周贼报社竟如此配合。他现在已经慢慢琢磨出来了,和周贼打交道,与别的贼寇不同。这人做事有规矩。
张继元知道,保民报社招募记实,还招募了一名妓女,自己及同窗对记实的理解,不过是书办、文书而已,没想到竟有如此说法。
今天学到了!回去就去弄!
“府尊,我伊洛会报也是如此操守,自然代为表述。”开玩笑,我们都是深得圣人之学的士子,难道还能落后妓女不成?
崇祯九年四月下旬,小满。
枇杷黄后杨梅紫,正是农家小满天。
洛阳到偃师的官道上,有从开封来的官宦子弟,在马车上张望。
“此地民风张扬,竟有女子骑马在这驰道奔走。”一个圆头圆脑,脖子粗短,穿着艳丽的服妖青年撩开轿帘,惊异看着这一切。
“人人都说巩县已沦为贼地,我们一路走来,道路平坦,两岸柳枝垂髫,路边歇息的什么服务站,老叟悠闲安在,姑娘明媚灵动,看的我颇为心动。这里比之汴梁,亦是欣欣然也。”
“雷兄,雷兄!看前面!”服妖青年激动的头上簪花乱颤。
同轿的一青年,名叫侯方雷,瘦长脸,单眼皮,穿的青绸白领,手持纸扇,闻听探头前望。
只见从洛阳方向对面来了一位女子,也正坐着马轿,胳膊搭着撩窗,探头张望。
头戴一顶黑色毛呢檐帽,粉白脖颈外着白色护领右衽黑色毛呢,袖口和肩领镶嵌黄铜扣,胸别徽章。
“这女子竟和巩地一样,如此大胆,她衣着看着怪异。”
服妖青年目不转睛盯着她这一身服饰,虽不能得以观全貌,但犹抱琵琶半遮面,这彰显个性的穿束,让他实在倾慕。
眼见错车而过,他不免哀叹。也不知是谁家女子,竟是如此曼妙。
他却不知,那车上的女子,此刻正在谩骂:“服妖真是令人作呕!”
此地已进入周贼地界,前方便是偃师晨光镇,女子从晨光镇服务站下车,立刻吸引附近的人聚目相看。
这女子见多了男子贪欲淫邪的目光,此刻她却傲然。
因这些人见她的目光,与之前不同。而是敬畏羡慕之意。
服务站负责巡逻治安的社兵,见了女子胸前的佩章,忙行了军礼。
女子也做了万福回礼:“辛苦了。”
这女子的佩章乃是黄铜雕刻,图案是一本书,下面还有白丹的名字及记实编号。
妓女白丹已经不再是洛阳城的妓女。
她已是农会驻洛阳分社的记实。
记实白丹眼看着晨光镇沿着农会重铺的官道,红砖铺面及仓库拔地而起,附近麦田还有农夫锄草。
春风扑来,已带有麦浆充实麦穗的气息。
她穿着一袭更为简洁的黑色毛呢右衽蝴蝶边短外衣,内衬白中衣,头戴遮阳长沿帽,从挎包中拿出炭笔和记实本,站在麦田的田垄上,迎着麦浪,张望蓝天。
自由的感觉真好,被人尊重的感觉真好。
她内心是这么想的,她见农夫走到田头喝水,便过去问:“老伯,你分了多少田?浇上了水了吗?”
这农夫上下打量了她,有些惊讶:“你不是姜记实,怎么没见过你?”
“我是咱洛阳的白记实,新来的,报社派我来治区采风,了解民情。”
这老汉对着铁壶嘴喝了一口,擦了一把汗,打开话匣:“看你们都细胳膊细腿的,成天来回跑,也难为你们。我家分了三十亩,俺小儿入了社兵。你和周会长说,赶紧来给俺们打井,这压水井真好,但挑水太累,今年还是要减产。”
白丹一手端着硬皮本,一手执炭笔,一袭记实制服,挺拔站立田垄,听了赶忙记下,问道:“咱不用交丁税、交亩税,减产也不用慌吧?”
老汉长长咦了一声,老气横秋教训道:“这收成,就是咱百姓的天,就是咱百姓的命!你这妮不是吃这碗饭的,不懂。”
他摇了摇头,摇着草帽,顶着日头,继续回到田间锄草。
白丹孤立在田埂,衣裙随风摇摆,看到一株蒲公英在摇曳,不知想到了什么,几颗泪珠儿掉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