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是永宁县的,唉,老家死了不少人。”他拿出身牌,道,“我也不识字,说是被分到高岗镇陈寨。”
吴之山惊奇道:“俺也是陈寨啊!大哥,那咱们以后就是一个村的!”
两家熟稔起来,互相唠着家常。
“去陈寨的,吃快点,车要走了!”
马车夫见四户去陈寨的人家,车上坐满,马鞭一甩,喊道:“龙门马车行,陈寨!”
王头生问道:“师傅,龙门马车行是保民吗?”
车夫哈哈大笑:“保,当然保,但和周会长的保民马车行不一家。俺们是洛阳南的龙门镖局,新成立的马车行,也在农会注册了,也保民,呵呵。”
陈寨距离高岗镇也没多远,不过五六里路。
“到了!陈寨服务站!”
陈寨村农会会长马承业,见又有新的村民到,他脸上笑出了褶子,拱手笑道:“保家安民!各位陈寨的新村民,我是本村的村会长!”
马承业并不是陈寨村的。
其实这陈寨村并无一个人,包括马承业在内,都是外民。
因为在去年末,巩县周怀民在伊洛河边拦截了农民军,导致农民军南下,并和官军大战,把这一带的村子,霍霍的没一户人家,整个村子都荒废了。
马承业,汝州人,年初逃难而来,本是被安置在巩县鲁庄一带。
保户院招募村会长,马承业识字,平时多有看报,知道这村会长好处多多,便应招携家人来到这陈寨当了村会长。
他引着众人,来到村中中心街头,指着几处简单修缮的宅院,笑问:“你们两家做个邻居如何?”
王吴两家一墙之隔。
“你们都有安置银,赶紧去村里杂货店买东西!”马承业激动道。
他开的村中小铺,刚从各厂进货了各种保民套装。
他拉来村农会的公共财产:板车,帮两家送货上门。
看着王吴两家欢天喜地、干劲十足的打扫自家宅院,摆放几十个煤球、一个煤炉,把盐、米放到陶罐里。
又铺平了草垫,还有一个薄被子。
这算是流民安置必备的生存物资,再需要什么,就需要自己挣了。
“各位,我在咱村开了一个小煤球厂,供着附近几个村,你俩要是没活干,要不明天就来上工?”马承业笑问。
“好嘞!”
天色已暮,星汉灿烂。
一轮皎月挂在夜空。
两家人在院前的空地上,吃饭乘凉。
月光照的大地白亮。
不时有猫头鹰在咕咕喵叫。
两个妇女逗着婴儿,交流养育心得。
王芒种撒欢乱跑。
两个男人蹲地,一边吸溜着面汤,叨着酱菜,一边闲谈。
“王大哥,我感觉这两天像做梦一样,我和俺婆娘从洛阳周公庙边乞讨,眼看就要饿死,却被保民营带走,又拉到这里,安了家。”吴之山突然哽咽,“俺大儿就是腹胀死的,要是再多撑七八天,就能像芒种这娃一样,被保安堂救了。”
吴之山婆娘听了,也是直掉泪。
她道:“我那小女,刚到洛阳就被人牙子买走了,这会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比芒种大了四岁,她叫吴穗娘,可贴心懂事的妮儿,却只换了两斗面,我们才能活到今天。”
王头生叹道:“吴老弟,弟妹,我一大家死了五六口,我弟全家死光,就剩俺三个了,这年月,能活着就好。”
他拍了拍吴之山的肩:“向前看,咱们现在有周会长护着,保户堂的人说了,只要肯出力,就饿不着。以后日子好过了,也许还有和你女儿再见面的时候呢。”
马会长的煤球厂开工三天了,高岗镇的流民早已安置完毕,大营都撤了。
但他现在急缺账房,如果不能按时交税,被查到自己可就惨了,能被罚的一夜光秃秃。
只能站在村口服务站,望眼欲穿,眼巴巴等着总会也许还会派流民入村。
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再来。
却等来了偃师县保户堂干事两人结伴而来,其中一人正是李太真,背包来到村口。
“马会长!这是本期报纸!记得给村民宣讲,现在重点是收麦!麦收不好,你这厂可保不住。”
不是谁不谁都能应招当安置村会长的,会识字是一个硬条件,不然农会下发的各种布告都看不懂。
马承业作为村会长,顶头上司便是偃师县保户堂,和这保户堂打交道最多。
他心里暗道,这分给村民的二十亩田,全是长满杂草的麦田,每亩能收个三成就不错了,不过苍蝇腿上也是肉,让咱们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李太真和同行干事走在康庄大道上:“咱农会这个法子好,也不好,这些安置村会长都忙着开厂挣钱,农事反倒不积极。”
“周会长也说了,没有两全其美的事,眼下先让流民做工安稳住,就不错了,以后再说。”
大道迎面来了一人,正是拉着煤球到各个村叫卖的王头生。
王头生见李太真,心里感激,老远就打招呼:“李干事!”
李太真微笑示意,叮嘱道:“人家几个县收的热火朝天,你回去赶紧收麦,若是记实来访登报,咱们脸上都无光!”
王头生听了,火急火燎赶回去。
迎面又走来一骑马的妇女,正是女子突击队队长杨桂芝,从身边疾驰而过。
李太真羡慕道:“杨队长真威风!”
那干事笑道:“但她们也很辛苦,听说突击队这会在几个县帮着孤寡老人收麦,累的很。”
两人巡视了几个安置村,回到高岗镇。
高岗镇位于伊水河畔。
正西是洛阳,正东是鲁庄、任庄大道。
东南直通轩辕关,过了关便是登封地界。
高岗镇被流贼焚了一空,到处是残垣断壁,福王府的田庄别院也遭了劫掠破坏。
砖木被幸存的村民拿走烧火补墙,被拆的更是破败不堪。
三月里被农会纳入实际控制地盘,开始经营。
一个月多间,盖起了一些简易铺面,并吸纳商贾入驻。
凡入驻者,免除一年税收及房租。
可基础建设还是太差,偃师县农会会长高有书急的口角冒泡。
没办法,除了巩县、密县、登封,这三个县周会长经营已久,属于畿县。没得比。
但新入农会的新郑县、嵩县、偃师县、孟津县,四个县会长都在暗自较劲比拼。
一句保民,那是开玩笑的吗?
没钱,没粮,拿什么保?
粮从哪来?
现在本地人的粮也都短缺,还需到杂货店里购入一些才能活过青黄不接时。
但外来流民,全靠从杂货店购粮。
杂货店的粮,也是从保民商行进货。
钱从哪来?
这正是各大县会长比拼的重点。
他们也不会像无头苍蝇般瞎摸索,这些农会都有手册,教导如何招商引资,盘活本地市场。
可纸上谈兵容易,想拉到商贾太难。
偃师县农会会长高有书、偃师县知县夏士誉、商务堂知事、保户堂知事等人,陪同一个富商,如同群星拱月,此刻正在高岗镇纸上画饼。
高有书笑道:“陆员外,如今我农会已与朝廷休战,过几天你便可见塘报,战乱不用考虑,只需在此处投入本钱,由农会批地,盖上个几十间铺面,可是躺着数钱呐。”
一旁的夏士誉嘴角直抽抽,几十间,你可真能忽悠。
夏士誉指着康庄大道上一个货夫,问道:“伙计,从哪来的?”
登封县丁香集货夫杨有根累的气喘吁吁,见这知县穿着朝廷官服竟和自己农会的人混在一起办事。
不过也见怪不怪了,他指着自己的板车:“俺是丁香集的,来帮福民制酱厂送货。”
陆员外疑问:“丁香集在哪?”
偃师县商务堂知事笑道:“陆员外,丁香集是登封东的大镇,距这里要有七十多里。他这一趟挣不少钱,路可不近。”
怀庆府的陆员外听了大惊:“七十多里?还拉这么多货?那岂不是要跑一天?”
杨有根摆了摆手,得意道:“这位员外,咱们这里都是好路,我可是登封的老把式,跑过来,不过半天。”
“半天!”陆员外今天震惊了一天了。
高有书见他被震惊道,哈哈大笑:“不仅路好,我们的车也好。怎么样陆员外,俺周会长可是特别讲诚信,你哪怕到朝廷地盘打听也行。”
杨有根见这些会长又开始吹嘘,笑了笑,把酱卸到保民商行的仓库。
“主事,我可不能空车回去!看给我捎带些什么。”
“有从宜阳送来的煤,还有刚下来的油菜籽,对了,还有从南边嵩县水路送来的铅锭。你可送到丁香集商行仓库”
“煤不拉!”杨有根吐槽:“油菜籽来点,铅锭少一点。”
杨有根在路边小摊买了几个炊饼。
“伙计,茶水、面汤要不?”
杨有根举着自己的水壶:“自备,我这可是保民牌的铁壶。”
小摊主笑了笑,指了指自家幌子:【保民鱼面】
“……”杨有根无语,你他娘一个卖面鱼汤的保什么民!
这些小摊贩也是的,保民那是周会长的牌子,现在路边卖野菜的也保民,送豆腐的也保民,他娘的摆摊算卦打的也是保民算命的幌子。
什么牛鬼蛇神都说自己保民。
周会长也不管管。
他吃饱喝足,拉起板车,大喊一声:“保民货运行,丁香集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