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就在明朗和季方语踏入卫校礼堂的同时,许晚晴的车子停在了江州市人力资源市场那栋略显陈旧、却永远人声鼎沸的大楼门口。
刚推开车门,一股混杂着汗味、尘土味、廉价香烟味以及某种无形焦灼感的浑浊热浪便扑面而来,瞬间将人包裹。
高艺文下意识地皱了皱鼻子,紧跟在许晚晴身后。
眼前,是黑压压攒动的人头,像一片涌动的、充满渴望与不安的黑色潮水,填满了大楼入口前的广场,并不断向马路边蔓延。
各种口音、高高低低的交谈声、询问声、叹息声、甚至偶尔的争执声,汇合成一种巨大而沉闷的背景噪音,嗡嗡地撞击着耳膜。
许晚晴面不改色,眼神锐利地扫过这片人海。
她的目标极其明确——那些三四十岁、甚至五十岁上下的女性。
她们大多穿着朴素甚至过时的衣裳,脸色带着生活打磨的痕迹,或焦虑地四处张望,或紧紧攥着薄薄的简历袋挤在招聘信息栏前,或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低声交流着哪里可能有活计。
她们的眼神里,有茫然,有疲惫,但深处,无不燃烧着一簇为了生计、为了家庭而必须坚持下去的火焰。这是下岗女工的海洋。
“走,去里面看看”许晚晴只吐出一个字,率先分开人群,向大楼内走去。
高艺文赶紧跟上,小心地护着手里的招聘海报和一叠厚厚的报名表。
市场内更是摩肩接踵,空气更加浑浊闷热。
临时搭建的招聘展位鳞次栉比,大多挂着本地工厂、超市、酒店的牌子。
招聘方大多姿态倨傲,条件苛刻,而求职者则显得小心翼翼,近乎卑微。
许晚晴没有去挤那些热门展位,目光如鹰隼般搜寻着。
很快,她在大厅一个相对冷清的角落,发现了一张空置的、落满灰尘的长条桌和两把椅子。
显然,这是一个被“遗忘”的摊位。
“就这里!”许晚晴毫不犹豫,大步走过去。
高艺文立刻放下东西,顾不上脏,用袖子快速抹去桌面厚厚的灰尘。
许晚晴展开那张连夜赶制出来的大海报,用自带的大头钉“啪啪”几下,利落地钉在桌子后面的墙壁上。
鲜红的标题异常醒目:“江州国际日化 急招 打包发货工!”下面罗列着要求:“手脚麻利,吃苦耐劳,服从安排,年龄18-50岁,有无经验均可!”
最下方,用加粗的黑体字突出:“计件工资+全勤奖!月综合1500-2500元!转正后缴纳五险一金!包吃包住!”
“五险一金”四个字,像黑夜里的灯塔。
海报刚贴好,立刻就有几道目光被吸引过来。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外套、头发挽得一丝不苟、约莫四十五六岁的女人犹豫着凑近了几步,伸着脖子仔细看海报上的字,小声念着:“…五险一金?”
许晚晴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信号。
她没有坐下,反而一步跨到长条桌旁,伸手拿过高艺文手里那个沉甸甸的、插着电的便携式扩音喇叭。
高艺文愣了一下,赶紧把连接线插好。
许晚晴掂了掂喇叭,手指猛地按下开关。
“滋——!”一声尖锐刺耳的电流啸叫毫无预兆地炸响,瞬间盖过了大厅里所有的嘈杂!
刺得周围所有人包括高艺文都下意识地一缩脖子,捂住了耳朵。
“各位大姐!阿姨!姐妹们!”许晚晴清冽、穿透力极强的声音,经过喇叭的放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如同惊雷般在喧闹的大厅一角炸开!
那刺耳的电流声反而成了她登场最震撼的开场白,将附近几十米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强力吸引了过来!
“江州国际日化!本地化工厂!急招打包发货工!大量招人!!”她的语速极快,吐字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人心上:“工作简单!就是贴单子!封箱子!搬货!体力活!但绝对正规!不拖欠一分钱工资!!”
她用力拍了拍海报:“看清楚!计件工资,多劳多得!手快的,一个月稳稳当当拿2000以上!全勤奖另算!!”
她刻意停顿了一秒,目光扫过那些被“三千以上”吸引而露出惊疑和渴望神色的面孔,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对着喇叭吼出了那最具魔力的四个字:
“转!正!缴!纳!五!险!一!金!!”
“轰——!”
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冰水!
以许晚晴的摊位为圆心,周围的人群先是死寂了一瞬,仿佛被这石破天惊的承诺震懵了。
紧接着,就像堤坝决口!
“五险一金?真的假的?”
“包吃包住?”
“江州国际?是江北那个化工厂吗?”
“打包工也交保险?”
“两千多?比我在纺织厂挡车还高?”
“是江州国际联合化工吗?听说里面的女工工资特别高!待遇特别好,包吃包住,五险一金什么都有!”
惊疑、狂喜、难以置信的议论声浪轰然爆发!
那些原本在别处徘徊、观望的下岗女工们,如同听到了某种无法抗拒的召唤,眼睛瞬间亮得惊人,从四面八方向这张不起眼的角落桌子汹涌而来!
“大姐!我报名!我手脚快得很!”
“妹子!看看我!我以前在灯泡厂就是包装线上的!”
“我!我!我干过库房!有力气!”
“要多大年纪的?我五十一了行不行?能搬能扛!”
无数只手争先恐后地伸向高艺文,抢夺着报名表。
粗糙的、带着茧子的、甚至有些颤抖的手,瞬间将高艺文淹没。
他面前那叠厚厚的报名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减少。
人群推搡着,拥挤着,长条桌被挤得吱呀作响,剧烈摇晃,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许晚晴不得不站到桌子上,高举着喇叭,才能不被汹涌的人潮吞没。
“排队!大家别挤!排好队!一个一个登记!”高艺文声嘶力竭地喊着,额头瞬间冒汗,手中的签字笔几乎要捏断。
他努力维持着秩序,但收效甚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