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江湖客与玩家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目光齐刷刷投来,混杂着好奇、崇拜与深深的敬畏。
“那就是顾渊?比画像上还要清俊。”
“气场太慑人了,我隔着老远都觉得心头发紧。”
“这就是版本之子么?一个人,真能像一座山。”
对于周遭的议论,顾渊充耳不闻。
他牵着夜照的缰绳,穿过识趣让开的人群,走向当初在襄阳城置下的那座宅院。
故地重游,心绪并无波澜。
只是,当他行至宅院门口,脚步却微微一顿。
门未推,院内已有凌厉的破风声传出。
院内,一道矫健的身影腾挪闪转。
一柄长刀在他手中舞得刀光霍霍,卷起一地枯黄的落叶。
是杨红锦。
她额前满是汗水,衣衫被汗浸透,紧贴着身躯,勾勒出少年人特有的清瘦线条。
脸色有些发白,呼吸略显急促,显然体力消耗巨大。
但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盛满了不服输的坚毅。
比起一年前那个尚有几分稚气的少年,如今的她,眉宇间多了几分刀锋般的凌厉,已然迈入了三流武者的门槛。
院子角落的石凳上,大刀王五大马金刀地坐着。
他手里捏着一根新折的柳条,眼神落在场中,眉头紧锁。
“腰胯!劲力从地起,经腰胯,达于手臂!不是让你用胳膊抡刀!”
“步子散了!下盘不稳,如何一往无前!”
他的呵斥声并不洪亮,反倒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疲惫。
就在此时,王五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门口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他先是一怔,捏着柳条的手指收紧。
脸上的疲态与不耐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为复杂的感慨。
他缓缓起身,步履沉稳地走来。
没有豪迈的大笑,没有热情的拥抱。
王五只是站在顾渊面前,那双看过太多风霜的眼睛,深深地注视着他。
“你回来了。”
场中练刀的杨红锦闻声停下,转头看见顾渊,那双明亮的眼睛瞪得溜圆,手中的长刀“哐当”一声坠在地上。
“顾……顾大哥?”
少女脸上先是错愕,随即被无法抑制的喜悦与崇拜填满。
她手忙脚乱地捡起刀,快步跑到顾渊面前,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顾大哥,你……你真的回来了!”
顾渊看着眼前这两个故人,清冷的眼眸中,泛起一抹难得的温和。
“王大哥,别来无恙。”
随后,他的目光落在杨红锦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
“不错,入了门。”
简单的四个字,让杨红锦的脸颊瞬间涨红,比方才练刀时更甚。
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都是王大哥教得好。”
“哼,还算有点良心。”王五的声音依旧沉稳。
顾渊上前一步,从杨红锦手中接过那柄长刀,并未演练,只是用手指轻轻在刀脊上一弹。
“嗡——”
刀身发出一阵清越的鸣响。
“你的问题,不在招式,而在心。”
顾渊的声音很平淡,“刀法,走的是大开大合、一往无前的路子。但你心思太细,瞻前顾后,刀出七分,总想着留三分变招。”
他将刀递还给杨红锦。
“刀的真意,不在变,而在‘势’。一刀挥出,便要有神佛难避的决心。你缺的不是技巧,是舍弃一切的决绝。”
杨红锦怔怔地握着刀,低头看着刀身,又抬头看看顾渊,整个人若有所思,陷入了一种玄妙的感悟中。
王五看着这一幕,对着顾渊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一丝赞许。
“我说了几个月,不如你一句话。走吧,别站着了,进去说。”
他领着顾渊,向堂屋走去。
顾渊没有拒绝。
入夜。
月上中天,清辉如水。
襄阳城的喧嚣散尽,偶有几声犬吠自远处传来。
宅院的屋顶上,顾渊与王五相对而坐。
几碟小菜,两坛烈酒。
没有天下第一的威严,也没有草莽英雄的拘束,只有故人重逢的静谧。
王五拎起酒坛,给两人面前的粗瓷碗满上,自己先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入喉,他却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半年前,我就知道,这天下第一,迟早是你的。”
他放下酒碗,声音里带着感慨,“后来,你破大宗师,十里坡前杀得所谓的‘讨逆联盟’人头滚滚。我听闻后,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顾渊抬眼看他。
“杀得好。”王五的声音很轻,“这世道的脓疮烂得太久,是该有把快刀去剜。只是……剜去一个,又生一个,何时才是个头?”
顾渊安静地听着,端起酒碗,喝了一口。
王五的目光投向远方被夜色笼罩的城墙轮廓,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忧郁的眼睛,此刻更显深沉。
“你现在这名头太响,走到哪儿都是焦点,怕是也没以前自在了。”
“没什么不同。”顾渊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
对他而言,天下第一,只是一个名号。
他追求的,始终是武道本身。
“也是。”王五自嘲地笑了一声,“你我本就不是一路人。”
他顿了顿,转回头,目光如炬地盯着顾渊。
“顾兄弟,你的枪,愈发利了。”
“可我的刀,钝了。”
顾渊持碗的手在空中停住,他看着王五,平静地问。
“王大哥,以你的天资,为何至今仍在宗师门外徘徊?”
这一问,像一根针,刺破了王五故作平静的表象。
他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是长久的沉默。
风吹过屋顶,卷起几片残瓦上的落叶。
许久,王五才又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呵呵……”
他低声笑了,笑声中满是苦涩与无奈,“因为,我这把刀,找不到方向了。”
“我曾以为,我辈武人,有刀在手,便可斩尽天下不平事。可我见得越多,便越觉得……我这一刀,不过是投向乱世洪流的一颗石子,连半点声响都听不见。”
他的眼中,映着清冷的月光,也映着无尽的迷茫。
“当今这片土地,稍有血性的,哪个不是伤心之人?我的刀,杀得了几个贪官,斩得了几个恶霸,却斩不断这压在万民头上的阴云。”
“这股无力感,成了我的心障。我的刀意越是精纯,它便越是沉重。它时时刻刻都在问我,王五,你这一刀,究竟为何而挥?”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从下面传来。
“王大哥,顾大哥,我给你们送些吃的来。”
是杨红锦。
她端着托盘,小心翼翼地爬上屋顶。
“顾大哥,王大哥,你们放心。”
少女的脸上洋溢着一种纯粹的坚定。
“我一定会练好武功!将来鞑子若是敢来,我杨红锦,愿为先锋,上阵杀敌,绝不堕了我杨家威名!”
说完,她行了一礼,又轻手轻脚地退下,生怕打扰了两位兄长。
看着杨红锦离去的背影,王五眼中的欣慰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沉重。
他将碗中残酒饮尽,而后重重地将碗顿在瓦片上,发出一声闷响。
“顾兄弟,”王五转过头,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眼中甚至带着一丝恳求。
他看着顾渊,看到了那股不被世事动摇、只求己道的纯粹。
那是他曾经拥有,如今却已失去的东西。
“我王五的刀,只是一把刀。你的枪,却可以是这天下的脊梁。”
“所以,”王五一字一顿,声音沙哑,“我想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