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朝阳门内大街走时,他路过一处挂着 “临时仓库” 木牌的旧宅。
之前路过几次,他都没敢贸然进去,只远远扒着墙根儿踮着脚张望,
心里琢磨着啥时候能动手 —— 今晚见四周连个巡逻的人影儿都没有,
他才猫着腰,手指头抠着墙缝轻手轻脚翻上墙头。
蹲在墙头上又支棱着耳朵听了老半天,确认院里没半点动静,
才摸出万能钥匙打开门板上的锁,跟耗子似的缩着身子闪身进了屋。
屋里堆着不少盖着帆布的大木箱,帆布上已经落了一层灰。
刘清儒凑过去,手在斜挎的布兜里摩挲着掏出手电筒,按亮了往帆布上照,
手指头勾着帆布角小心翼翼掀开。
刚看了一眼,心里就是一喜。
箱子里竟全是瓷器!青花缠枝莲纹的碗碟摞了十几套,碗沿的缠枝莲开得鲜活,
连花瓣上的纹路都清清楚楚;最底下还压着个斗彩鸡缸杯,虽杯口有个小缺口,
可杯底的 “大明成化年制” 落款却清晰工整,妥妥的正经老物件。
他直起身,指尖在手电筒外壳上轻轻摩挲着,心里默念 “收”,
几个大木箱 “唰” 地一下就没了影 —— 空间里专门放瓷器的区域,又添了新货。
他转身出门时,嘴里忍不住嘀咕:“这阵子东城区扔宝贝的地方也太多了,
敢情是天上掉馅饼正好砸我头上了?”
前儿个在王府井胡同收了套紫檀木的茶具,茶盘上还雕着松鹤延年,摸着手感倍儿滑;
昨儿在崇文门收了幅郑板桥的竹石图,墨色浓淡相宜,竹节的韧劲都快透纸出来了;
现在连成化斗彩都见着了,照这架势,空间早晚得被堆满。
等他绕到崇文门附近的废品站,门口已堆了小山似的旧物件。
刘清儒蹲在五米外的墙角,俩眼跟扫雷似的飞快扫过那堆 “废品”:
铜制的香炉、锡制的酒壶、还有几幅卷着的古画,甚至有个象牙笔筒,
筒身上刻着山水纹,远山近水的层次都雕得分明,一看就是好手艺。
此时的废品站彻底沉在黑暗里,门房的灯光早灭了,
木栅栏门上 “破四旧促生产” 的标语被月光镀上一层冷白,看着就渗人。
墙角的旧物件堆浸在夜露中,铜器、锡器、古画与象牙笔筒的轮廓在阴影里静悄悄的,
没人管它们 —— 天亮后,这些东西就得循着固定的销毁流程走向终结。
铜制香炉斜倚在有色金属堆旁,炉耳的兽首沾着露水与铜绿,摸上去冰凉。
天亮后,第一批来分拣的工人准得把它跟其他铜器一同过磅,
再用麻绳捆扎在板车上,拉往城郊的铜厂。
炉身上的蟠螭纹会随着香炉被投入高温熔炉,在烈焰中慢慢融化,
最终跟其他废铜混为一体,化作暗红色的铜水,冷却后就成了工业生产的原料,
再也寻不到半点古器的痕迹。
锡制酒壶躺在石碾旁的泥地里,壶身的缠枝莲纹被夜露泡得发胀,
内壁暗刻的诗句在阴影里模糊不清。
天亮后,工人得踩着石碾的横杆,反复碾压酒壶,
直到把它碎成指甲盖大小的锡块,再扫进铁皮桶。
这些锡块会和铜器同车送往冶炼厂,锡熔点低,只需低温加热就会融化,
曾经的纹饰与诗句会在融化过程中彻底消散,变成冶炼炉里的一滩锡液,
连点儿念想都留不下。
几卷古画半埋在潮湿的碎棉絮里,绢本吸满了露水,边缘已泛起黑黢黢的霉斑。
天亮后,它们不会被单独分拣,
而是会随着其他 “无用废纸” 一同被扔进废品站的大焚化炉。
火焰会 “腾” 地一下裹住画轴,山水亭台在高温中蜷曲、焦黑,
最终化作飘向空中的灰烬;哪怕有没烧透的残片,也会被工人用铁钩拨进火里,
直到连石青颜料的幽光都彻底熄灭,连一丝痕迹都找不着。
象牙笔筒被卡在贴满 “横扫四旧” 标语的木箱缝隙里,
筒身的山水纹沾着箱底的碎玉碴子,留下几道浅痕。
天亮后,这个木箱会被装上卡车,送往专门销毁 “封建糟粕” 的场地。
那儿的工人会用铁锤把笔筒与箱内的象牙筷、玉簪一同砸碎,
再把碎块投入焚化炉 —— 远山近水的层次会在铁锤的撞击与火焰的灼烧中,
变成一堆毫无辨识度的灰烬,连当初雕刻的匠人都认不出来。
后院磅秤旁散落的瓷器碎片,在露水中泛着冷光,碎片上的青花缠枝纹已模糊不清。
天亮后,这些碎片会被扫进竹筐,和其他陶瓷废品一起拉去郊外的填埋坑。
坑底早已堆满同类碎片,新的碎片倒进去后,会被黄土层层覆盖,
曾经精致的纹饰会在泥土中慢慢风化、腐蚀,最终跟普通陶土没两样,
再也无法拼凑出完整的模样。
整个废品站里,这会儿冷清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只有这些老物件在黑暗中静静等着天亮 —— 等着被分拣、被碾压、被焚烧、被填埋,
等着那些承载着时光的纹路与印记,在天亮后的处置流程里,彻底消失在尘埃里。
可看到这么多东西还没被处理,刘清儒心里却是一喜,
低低喊了声:“嚯!来的还算及时!” 他默念了一声 “收”,
瞬间,小山似的物件全进了空间 —— 象牙笔筒 “咕噜噜” 滚到放玉器的架子旁,
古画被轻轻铺在郑板桥那幅竹石图旁边,连卷边的地方都慢慢展平了,
跟被人细细捋过似的。
他没敢多待,起身就往胡同深处走 —— 这废品站他已经来了两次,
每次都能收着好东西,上次还收了套《四库全书》的残本,
现在空间里的古籍堆得快到腰了,得抽空好好整理归类才行。
等他翻过墙头那方被岁月磨得光滑的青砖,走出没多远,
突然听见胡同深处传来压抑的哭声,不是寻常的哭闹,
是带着绝望的哽咽,听着就让人心头发紧。
他本不想多管闲事 —— 在这 1966 年的八月,
京城胡同里处处透着紧绷,少掺和事才能活得长久。
他忙着收旧物件,本就不是为了当什么好人,甚至为了多收点宝贝,
还曾趁人不注意 “顺” 过人家扔在窗台上的半块磨损的砚台,算不得纯粹的善类。
可那哭声太揪心,像根细针似的扎在心上,他脚不由自主地往胡同里挪了两步,
嘴里还犯嘀咕:“他大爷的,真是自找不痛快!”
他扒着墙根儿爬上一处矮墙头,借着朦胧月光,看见一家屋檐下缩着个妇人,
蓝布褂子洗得发白,肘部还打着块歪歪扭扭的补丁,怀里紧紧抱着个孩子。
孩子小脸蜡黄,嘴唇干得起了皮,有气无力地哼着,
偶尔还会因饥饿抽搐一下,看着就让人心疼。
妇人一边哭一边轻轻拍着孩子,声音抖得厉害:“娃啊,再忍忍,
等天亮了,娘就去给你寻点吃的,啊?”
可这个年月,粮食精贵得要命,上哪儿去寻粮食?
胡同里家家户户都勒紧了裤腰带,谁家还能有余粮?
就算敲遍整条胡同的门,怕是也求不来一口吃的。
市面上粮食供应本就紧张,加上时局动荡,不少粮店的仓库都空了大半。
普通人家凭粮本领的那点口粮,掺着大量的野菜、糠麸,
也只够勉强果腹,哪有多余的接济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