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埠贵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煤灰,指缝里的灰渣子没舍得抖落在地上,
反倒往煤球堆里扒拉了两下,那仔细劲儿,生怕浪费了一星半点 —— 这年月,
煤比金贵,多省一块,自家就能多喝口稠的。
他往炕桌旁一坐,端起豁了口的粗瓷碗,先凑到嘴边抿了抿,
确认是凉白开才猛灌了一口,碗沿的豁口刮得嘴唇生疼也没哼声,
心里头嘀咕:“这碗虽说破了,可还能盛水,换个新的又得花钱,犯不上!”
刚放下碗,他忽然眼睛一亮,手指头在炕桌上敲得哒哒响,跟打快板似的,
转头看向正在纳鞋底的杨瑞华,开口问道:“哎,
你还记得前段时间我跟你讲的那个被打倒的冉秋叶老师不?”
杨瑞华的针停在鞋底上,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眼神里满是茫然,
手里的顶针无意识转了圈,纳闷道:“冉秋叶?这名儿听着生得很,没印象啊!
你啥时候跟我讲过?我咋一点儿不记得了?”
“嗨!就是我们学校教语文的冉老师啊,跟我算同事,
平时说话斯斯文文的,教孩子也上心,你咋还忘了呢?”
闫埠贵叹了口气,手指在炕桌上无意识地划着,划着划着突然停住,语气沉了些,
“她啊,就因为父母是高级知识分子,自己也被连累了,说她家里藏‘四旧’。
红卫兵抄家那天,我正好路过,看见她抱着课本哭,眼泪都掉在书上了,
半大孩子在后头喊口号,那模样,看着真揪心 —— 可话说回来,
这事儿要是当初我撮合她跟傻柱成了,哪能落到这份上?”
杨瑞华往针眼里穿线,穿了三次才进去,线缠在手指头上也没舍得扯断,
只慢慢理着,依旧是一脸疑惑:“你还给傻柱说过这门亲?
我咋一点都不记得了?之前就听你提过要给傻柱找对象,
可没听过这冉老师的事儿啊!你这记性,比我还不如。”
“我咋就不如你了?” 闫埠贵往炕里挪了挪,声音压得低了些,眼神里却透着算计,
“你忘了?傻柱在轧钢厂食堂当厨子,天天从厂里带饭盒回来,不是肉丸子就是红烧肉,
有时候还有炖鸡!之前我跟他提冉老师,就是想着要是他俩成了,我这当介绍人的,
还能少跑几趟粮店?傻柱那人实诚,要是成了家,看在我撮合的情分上,
能少给咱家分点肉吃?那肉味儿,想想都流口水!”
他越说越懊恼,手指头在膝头敲得更响了,气不打一处来:“结果那小子倒好,
跟我逗闷子,说啥‘我跟冉老师不是一路人’!你说气人不气人?
后来他跟纺织厂那姑娘处对象,我还想着能蹭两顿好的,结果人家没处多久就黄了,
我连块糖都没捞着!这叫什么事儿啊!”
杨瑞华撇撇嘴,手里的针往鞋底上扎得更用力了,针脚密得能省不少线,
语气里带着点不置可否:“你呀,就惦记着傻柱的饭盒!管他跟谁处对象呢,
反正这冉老师我是没见过,也不知道是个啥模样。你这心思,全用在惦记饭盒上了。”
“我惦记饭盒怎么了?” 闫埠贵提高了点声音,又赶紧压低,往窗外瞟了瞟,
跟做贼似的,“那两年,咱家几个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顿顿喝稀的哪行?
要是冉老师跟了傻柱,傻柱的饭盒能少了她的份?到时候我跟冉老师是同事,
还给她说了这门好亲,她能不念着我当初的好?就算不给我带饭盒,
分我点粮票也行啊!总比现在啥也捞不着的强!”
他指尖摩挲着碗沿上的豁口,磨得指腹发烫,又想起前段时间的事,
叹了口气:“前些日子我看见冉老师去废品站卖书,都是些旧诗词,那么厚一摞,
卖了才换两毛钱。那么多书,要是跟了傻柱,何家那几间大房子,随便藏哪儿不行?
哪用得着卖书换钱?她要是日子过好了,我这当介绍人的,还能亏着?
这不是瞎耽误功夫嘛!”
杨瑞华刚要说话,院门口传来 “噔噔噔” 的脚步声,跟跑马似的,
她赶紧把话咽回去,低头猛扎鞋底,心里还嘀咕着:
“这冉老师的事儿听着就糟心,她要是真跟傻柱成了,也不见得就能落着好。”
闫埠贵也立刻住了嘴,端起瓷碗假装喝水,眼角余光却瞟着窗外,跟侦察兵似的。
直到脚步声走远,他才松了口气,对着空碗叹气:“这年月,想捞点实在的都难!
要是冉老师跟了傻柱,我也不用天天算计着怎么省煤,怎么让孩子们多吃口干的了。”
院墙外传来收废品的铃铛声,“叮铃叮铃” 的,闫埠贵又往杨瑞华那边凑了凑,
声音跟蚊子叫似的,压得极低:“后来学校安排冉老师扫厕所,天天起大早贪黑,
冻得手通红,我看着都心疼 —— 不是心疼她,是心疼那饭盒!她要是跟了傻柱,
哪用得着扫厕所?傻柱的饭盒也能有个正经去处,我也能沾点光!
这多好的事儿,全让傻柱给搅黄了!”
“你呀,就别惦记了。” 杨瑞华摇摇头,语气里带着点敷衍,
她压根没记住这冉老师是谁,只觉得闫埠贵又在为没蹭到好处惋惜,
“听你这么说,这事儿也成不了,想再多也没用,白费劲儿。”
“可不是成不了嘛!” 闫埠贵愣了愣,随即叹了口气,眼神里满是惋惜 ——
不是惋惜冉秋叶,是惋惜那再也捞不着的饭盒,“唉,这傻柱也是,
到手的好日子不知道珍惜,我这撮合的也白忙活一场!早知道这样,
当初还不如跟他提提别的姑娘,说不定还能捞两顿好的!你说他是不是傻?”
“那这会儿呢?” 杨瑞华岔开话题问:“那冉老师还在扫厕所?没挪地方?”
“早没影儿了。” 闫埠贵又叹了口气,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最近我也没见着过她,
听学校看门的老张头说,她托人找了关系,在郊区的农场给她寻了个落脚处,
怕是已经搬走了。要是真去了农场,也好过待在这里,农场里管吃住,
还管得宽松些,不用天天提心吊胆的,或许能安稳度日。”
“搬走了也好,换个地方图个清静,省得在这儿天天听些糟心事儿。”
杨瑞华随口应着,手里的针线又慢了下来,眼神也有些放空,不知道在想啥。
东厢房传来笑声和 “吃喜糖喽” 的喊声,热闹得很,闫埠贵放下碗,重新蹲回煤球堆旁,
捡起碎煤渣往煤球上贴,贴得格外仔细,连指甲缝里的煤灰都没舍得蹭掉 ——
省一块煤,就能多省点钱买粮,这都是实在的。
他嘴里念叨着:“这煤球得贴紧点,省得烧一半就碎了,跟过日子似的,
得仔细着来…… 要是当初傻柱听我的,我也不用这么算计了,
那冉老师也能有个饭盒兜底,多好!这事儿啊,还真是……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