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小子!我等已认出你了,还蒙面做什么?!”
韩当那一声夹杂着惊怒与屈辱的大喝,如同一块巨石砸入死寂的深潭,骤然划破了山巅之上那令人窒息的沉寂。
赵云依旧端坐马上,身形纹丝不动,只是用那空着的左手,看似随意地调整了一下蒙在脸上的白布,动作从容得仿佛在拂去衣上尘埃。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从布料之下传来,显得有些沉闷,更透着一股莫名其妙、令人火冒三丈的虚弱。
“咳……”
“你们认错人了。”
“我只是……患了风热……”
“……”
这句回答,轻飘飘的,却比万钧重锤砸在心口,比最恶毒的言语羞辱,都更加伤人。
九名刚刚从生死一线挣扎回来的江东猛将,一时间竟是集体失语,脑中一片空白。
他们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将他们九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恐怖存在,完全无法将他和那句荒诞不经的“患了风热”联系在一起。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彼此粗重的呼吸声,和那被压抑到极致的心跳。
“妈的!耍我们玩?”
韩当第一个从那荒谬的冲击中回过神来,一张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额角青筋如蚯蚓般暴跳,破口大骂。
程普的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他强行压下心中那股翻江倒海的骇浪,目光如刀锋般死死锁定着赵云,一字一句地问道,仿佛要将这几个字从齿缝间碾碎。
“患了风热?”
“那为何足下仍生龙活虎,不见乏力?”
“呃……”
赵云的语气里,透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与迟疑,仿佛真的在为自己的身体状况而苦恼。
“我确实已很累了。”
“要不我们就此罢手,只是在此观战,如何?”
这话语里的“商量”意味,在此刻听来,却像是一种高高在上、悲悯众生的施舍。
老将黄盖策马上前一步,手中那柄险些脱手的铁鞭被他攥得咯咯作响,骨节发白。
“护主安全,乃为将职责,我等必须过去!”
他的声音嘶哑而坚定,每一个字都代表了所有江东将士不容践踏的最后的底线与尊严。
“那不行!”
赵云摇了摇头,那干脆利落的拒绝,瞬间打碎了所有虚伪的客套。
他的声音不再沉闷,反而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冷冽与锋芒,仿佛穿透了布料,直接刺入众人耳中。
“太史慈赢了还好说,要是输了,你们必定一拥而上擒下他。”
“我不可能让此情况发生。”
“所以,你们必须留在这!”
话音未落,那杆刚刚还在闲庭信步间化解了九人联手绝杀的龙胆亮银枪,被他缓缓抬起,森然的枪尖,遥遥指向对面九人。
那无声的动作,所带来的压迫感,竟是比先前那毁天灭地般的枪法,更加令人窒息。仿佛整个山巅的光线,都汇聚于那一点寒星之上。
程普看着那道白色的身影,看着那杆仿佛与天地连成一体的银枪,一股深沉的无力感,如同最冰冷的潮水,缓缓淹没了他的四肢百骸,冻结了他百战余生的骄傲。
他知道,任何言语,任何计谋,在此人面前,都已失去了意义。
“看来,不把阁下打倒,你是绝不会放我等过去了!”
程普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冷冷说道,那口气仿佛带走了他心中最后的一丝侥幸。
赵云微微颔首,动作轻微,却重如山岳。
“没错。”
“好!”
程普的眼中,燃烧起玉石俱焚的决绝。
他深吸一口气,那股浊气仿佛带走了他心中最后的一丝侥幸。
“阁下武艺,我等平生仅见,甘拜下风。”
“但,各为其主,今日唯有死战!”
他不再废话,手中铁脊蛇矛一摆,发出了与先前截然不同的号令,声震四野。
“变阵!九宫连环!”
话音未落,九骑再次而动。
这一次,他们不再是狂暴的猛兽,而是变成了一台精密而冰冷的战争机器。九人分为三组,每组三人,呈品字形,三组之间又互为犄角,彼此掩护,循环往复,如同一座移动的绞肉磨盘。
攻势不再追求一击必杀的狂猛,而是化作了连绵不绝的浪潮,一波接着一波,毫无间隙地朝着赵云席卷而来,誓要将他活活耗死。
黄盖的铁鞭,韩当的重刀,周泰的长刃,三人的攻击从三个方向同时抵达,却又在时间上留下了微不可察的先后,互为策应,狠辣至极。
面对这更加棘手,更加耗人心神的车轮战法,赵云那蒙在白布下的嘴角,却勾起了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
他非但没有露出凝重之色,反而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座下的玉兰白龙驹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意,不再做大范围的腾挪闪避,只是在方寸之间,以一种极尽优雅的韵律,小步腾挪,如在刀尖上起舞。
“叮!”
韩当的重刀挟着风雷之声最先劈至。
赵云手中银枪后发先至,枪尖在刀身之上轻轻一点,如蜻蜓点水,不带丝毫烟火气,却发出玉磬相击般的清鸣。
韩当只觉一股绵密而诡异的震劲,如电流般顺着刀身传来,手臂一麻,那狂猛的刀势竟瞬间凝滞了刹那。
而就是这连眨眼都不到的刹那,黄盖的铁鞭已带着呼啸恶风,当头砸落。
赵云手腕一翻,枪杆顺势上撩,以一个柔韧至极的完美弧线,精准地贴上了铁鞭的侧面。他没有硬抗,而是顺着那万钧鞭势向旁一引一带,如拨动流水。
“呼——”
那足以开碑裂石的巨力,便贴着他的盔缨,重重砸在了空处,将地面轰出一个深坑。
与此同时,周泰那阴狠毒辣的横斩已至腰间。
赵云看也不看,左脚在马镫上轻轻一点,整个身躯在马背上微微一侧,划出一道肉眼难辨的残影。
那致命的刀锋,便只斩断了他衣甲上的一缕丝绦,带起一片微不足道的布屑。
一呼一吸之间,三大猛将的联手合击,竟被他以最简单,最省力,也最匪夷所思的方式,尽数化解。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圆融如意,仿佛不是在生死搏杀,而是在演练一套早已烂熟于心的枪舞,优雅而从容。
程普看得眼角狂跳,心脏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他终于明白,眼前这个人的强大,并非在于力量,而在于一种近乎于“道”的境界。他对于时机、角度、力量的把握,已经到了一个凡人无法理解的层次,将战斗变成了一门艺术。
“不要停!耗死他!”
程普发出声嘶力竭的怒吼,他死死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坚信对方那句“患了风热”,那副看似虚弱的样子,绝非全是伪装。如此神乎其技的枪法,对精气神的消耗,必然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深渊!
九人的攻势,变得更加狂乱,更加不计代价。
刀光,枪影,鞭风,在山巅之上交织成一片死亡的光网,每一寸空间都充满了致命的杀机。
然而,赵云却像是那光网中心最从容的舞者。
他的每一次格挡,都只用三分力,恰好抵消来势。
他的每一次闪避,都只差毫厘,仿佛早已预知。
他的每一次反击,都点到即止,只在对方的甲胄上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白痕,或是在对方的兵刃上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响,如警钟般打断其攻势的节奏。
他不出杀招,甚至不出重手。
他只是在用一种最温和,也最残忍的方式,告诉眼前这九位成名已久的江东猛将一个事实。
你们,连让我认真起来的资格都没有。
“铛!”
又是一次交错。
裨将贾华的长枪被赵云的枪杆轻轻一压,枪头便不受控制地砸在地上,将岩石击得粉碎。而赵云的枪尾,却如同蛰伏的毒蛇猛然吐信,闪电般地在他胸前的护心镜上轻轻一点。
贾华如遭重击,闷哼一声,只觉胸口一股大力传来,气血翻腾,眼前发黑,险些从马背上栽落。
“我的天……”
远处,那几个之前被击伤,只能观战的江东骑士,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宛如神迹的一幕,已经彻底呆滞了。
他们的眼中,不再有愤怒,不再有屈辱,只剩下一种仰望神明般的,最纯粹的恐惧与茫然。
这不是战斗。
这是一场教学。
是一场单方面、压倒性的技艺展示。
是一场,以优雅为武器的,残忍的屠杀。
(第一百四十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