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柳月棠睡在小佛堂。
沉入梦境之时,恍若坠入滚烫的沙海之中。
她穿着绯色衣裙,在风中翻卷如蝶,与一红衣女子同看末日余晖。
后来,那女子策马带她去了草原。
她坐在马背上,马蹄踏碎满地野花,迎着清风将花香送入耳畔。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绵延的绿浪,将满心阴霾都染成通透的碧色。
她笑了,笑的很开心,比草原上的格桑花还要明媚灿烂。
或许是这个梦太美好,以至于第二日,柳月棠还在回味。
同挽秋说后,挽秋温柔一笑:“有孕者本就多梦,加上娘娘您可能近日太累了,本能的想要去去清净向往之地。”
柳月棠指尖抚过素白宣纸,眸光黯然。
她自然累,没有恩宠地位时,便日夜算计着如何得宠上位。
有了恩宠后,又日夜防备着明枪暗箭。
如今,更是怕腹中孩子受到一丝一毫伤害。
柳月棠嘴角涩然扬起,“这般自在光景,也只配在梦里相见了。本宫困在这九重宫墙内,此生再难踏足向往之地。”
那厢,暮色将天坛鎏金顶染成了血色。
祭祀完毕后,萧衡携着皇后缓缓下台阶。
见大典结束,心急如焚地周德福连忙迎了上去:“皇上!宫中出事了。”
“邀月宫传来消息,说钦天监言熙妃娘娘和腹中皇嗣相克,太后让熙妃娘娘喝下催产药,保皇嗣周全。”
萧衡脸色骤变,惊怒交加:“什么时候的事?”
“昨……昨日。”周德福声音惶恐至极。
萧衡心脏骤然一缩,猛地攥住周德福的衣领,眼中燃起滔天怒火。
“为何现在才来告诉朕?”
周德福恐地嘴角发颤,不待他回答,便被萧衡重重推在了地上,随后帝王冰冷的声音响起:“备马!朕即刻回宫。”
“皇后,后面的事交给你处理,朕先回宫。”
皇后回过神来,对着仓皇远去的背影福下身去。
皇上,原来您也有乱了分寸的时候。
萧衡翻身上马,马鞭狠狠抽在马臀上,马蹄声如战鼓般急促,震地他五脏六腑都一阵阵发紧。
他就知道,后宫那些女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一个个的都算计着如何除掉他们的孩子。
所以他让何云峥留下来保护她,又给了她贴身玉佩护她周全,可千算万算,他却疏忽了他这位好母后!
她素来体弱,强行催产会要了她的命!
不,不会的!
萧衡摇着头,她那般聪明,后宫那些阴谋她总能逃脱,这一次,她也一定能。
她定不会让自己喝下那碗催产药的。
她此刻定在怨自己,怨自己每每都承诺会护她周全,却一次又一次地食言。
她孤身一人,要与六宫斗智斗勇,该是多么惶恐无助。
想到此处,萧衡冷汗涔涔,“驾”了一声,让马跑得更快了一些。
待马至宫门停下时,萧煜甩下缰绳直冲寿康宫,并吩咐侍卫让各宫嫔妃速速前往寿康宫。
寿康宫外候着的宫人见到萧衡骇人面色的瞬间吓得魂都没了。
“皇……皇上。”
“熙妃在哪?”萧衡瞪着两人,声音森寒。
“在……在佛堂。”宫人浑身发颤,只觉一抹明黄色身影一闪而过,见萧衡进入方才心口一松,庆幸捡回了一条命。
看着朱红色的门,萧衡脸色越发苍白。
佛堂门被踹开的刹那,烛火剧烈摇曳,熟悉的背影映入眼帘。
“淼淼!”他沙哑一唤,胸口几欲窒息。
柳月棠惊地睁开了双眼,转头望去,只见萧衡满脸惊惶的走上前来。
“皇……”
她还未来得及话,便被萧衡紧紧抱在了怀中。
“是朕不好,朕来晚了。”
说着,他忙松开柳月棠,打量到她腹部还高高隆起时,心头一松,钝痛却丝毫未减,抚着她的身躯和手臂试探着:“让朕看看,有没有受伤,太后有没有责罚你。”
“皇上,臣妾没事。”柳月棠握住萧衡的手,这才发现素来掌心滚烫的他此刻竟皆是冷汗。
她扬唇一笑,落在萧衡眼中却极是凄凉。
“臣妾答应了皇上,一定会护好他,也护好自己。所以那催产药,臣妾誓死都不能喝。”
“臣妾一直在等皇上……”
她话音一顿,眼眶渐红,珠泪已坠于鲛绡:“臣妾就知道,皇上一定会回来护着臣妾。”
看着她破碎的泪珠,萧衡心尖被攥得生疼,手掌颤抖着捧住她的脸颊:“是朕的错,朕来晚了,让淼淼受委屈了。”
他指腹轻轻擦拭着泪痕,动作轻柔。
“皇帝回来了?”
佛堂外传来太后的声音,柳月棠身子一缩,指尖下意识地抓住萧衡衣袖。
萧衡见状,便知她定是受了极大的委屈,被母后刁难或是责罚了。
也是,连他都拿这个母后没有办法,柔弱的淼淼又怎能招架。
想着,他心中更是疼惜,将柳月棠护在怀中,宽大的掌心温厚的安抚着她。
“别怕,害你之人,朕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揽着柳月棠的腰肢,稳步走出佛堂。
刚踏入正殿,便见祝嬷嬷搀扶着太后迎面走来。
柳月棠脚下猛地一滞,当即便要屈膝行礼,却被萧衡紧紧搂着,她抬眸望去,只见萧衡双目如鹰隼死死盯着太后,却是对着自己说:
“行什么礼?朕说过,你有孕在身,不用对后宫任何一人行礼。”
“皇帝是在怪哀家让熙妃喝催产药?”太后脸色亦是极为难看。
“朕还未给太后定罪,太后急什么?待钦天监那狗东西和六宫妃嫔来了,朕再慢慢算账。”
说着,他揽着柳月棠从太后身边走过去。
随后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坐在椅子上。
太后气得眉毛倒竖,铁青着脸看向柳月棠,“熙妃,你倒是好本事!”
“皇帝刚回来,你便将他哄得团团转,怪罪起哀家来了。”
从萧衡踏进寿康宫便绕过正殿去佛堂时,她便已经很是不满了。
结果没想到,柳月棠竟哄得萧衡对自己如此不敬。
甚至,还不让熙妃给自己行礼问安。
柳月棠闻言,满脸怯弱,当即便要起身,萧衡依旧拦着她:“不用怕,今日即便是天塌下来了,也有朕顶着,你只管安安心坐着。”
太后闻言更是气急败坏,指着萧衡和柳月棠道:“反了,反了!你们眼里还有哀家吗?”
她走向柳月棠:“熙妃,哀家真是小瞧你了,昨日舌如利刃顶撞哀家的狠劲哪去了?皇帝一来,你便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萧衡冷冷一哼:“熙妃若不狠些,只怕朕回来,便看不到她们母子了。”
“母后啊母后,这可是你的亲孙儿!你也忍心!”
萧衡猩红的双眼布满了血丝,狠狠瞪着太后。
太后咬牙:“正因那是哀家亲孙儿,所以哀家才会应天象……”
“天象天象!全是狗屁,一派胡言!”萧衡脸色大变,大手一挥打断了太后的话。
茶盏被宽大的袖摆掀翻在地,哐当一声,瓷片飞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