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的大门在身后缓缓关上。
虎爷和那些小弟的影子,被彻底隔绝。
空气里,那股混杂着汗臭和药酒的气味,终于消散在义乌夜晚微凉的风中。
陈敢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他没有回头。
因为他知道,从今晚起,义乌这块地方,他有了一个稳固的支点。
但这,并不是他来这里的最终目的。
他的目的,在那个小小的,甚至有些潮湿的招待所房间里。
那里有他的全世界。
招待所的走廊昏暗,灯泡发出滋滋的微弱声响。
陈敢走到房门口,脚步却放轻了。
他能听到里面没有动静。
念慈应该睡着了。
他轻轻拧开门把手,推开一条缝。
果然,昏黄的灯光下,张柔正坐在床边,背对着门口,一动不动。
她的肩膀,绷得紧紧的。
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竖着耳朵,警惕着周围的一切风吹草动。
陈敢的心,没来由地一疼。
他知道她在担心自己。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她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他。
“我回来了。”
陈敢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
张柔的身子猛地一颤,迅速回过头。
看到是陈敢,她那双写满了惊惶和不安的眼睛里,瞬间涌上一层水汽。
她没有说话,只是快步走过来,伸出手,紧紧抓住了陈敢的胳膊。
她的指尖冰凉,还在微微发抖。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陈敢,目光从他的脸,到他的脖子,再到他的身上,生怕他少了一块肉,或者哪里又添了新伤。
“没事了。”
陈敢反手握住她冰凉的手,用自己的掌心,温暖着她的手背。
“事情,都谈妥了。”
张柔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问什么,但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她只知道,陈敢出去了很久。
而且,是去见那些看起来就不好惹的人。
“他们没为难你吧?”
张柔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陈敢笑了笑,拉着她走到床边坐下,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已经熟睡的女儿。
“不光没为难我。”
陈敢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张柔从未见过的光芒。
那种光,叫自信,叫运筹帷幄。
“我还跟他们谈成了一笔大生意。”
张柔愣住了。
大生意?
“就是那些尼龙袜?”
她想起了白天那两个骗子。
“对。”陈敢点头:“我跟他们的老大谈好了,以后我们合作。”
“他负责在义乌进货,我负责把货运回去卖。”
“挣了钱五五分。”
张柔的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
白天还是喊打喊杀的骗子,怎么晚上就成了合作伙伴?
而且还五五分?
这么好的事?
她不傻,她知道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处。
“你……你是不是……”
她看着陈敢,眼神里满是担忧。
“你是不是又跟人动手了?”
陈敢的心一暖。
她关心的,从来不是能挣多少钱,而是他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冒险。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动了。”陈敢没有隐瞒。
“不过你放心,都是些小场面,我毫发无伤。”
他把自己的双手摊开,在张柔面前晃了晃。
“你男人现在,可不是以前那个混球了。”
看到陈敢脸上那轻松坦然的笑容,张柔悬着的心,才终于缓缓落下。
她信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习惯了相信这个脱胎换骨的男人。
只要他说没事,那就一定是没事。
“那……”
确认了陈敢的安全,张柔的思绪,才终于回到了那笔“大生意”上。
她的眼睛里,也亮起了一点点微光。
那是对未来的憧憬。
她小心翼翼地,用极低的声音问道。
“那我们能挣多少钱?”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脸颊微微发烫。
她觉得自己有些市侩,有些俗气。
可她没办法。
穷怕了。
苦怕了。
她太想过上好日子了,太想让自己的女儿,能吃饱穿暖,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脸色。
陈敢看着她那副既期待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心中一片柔软。
他伸出手,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傻丫头,想知道就问,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他凑到她耳边,也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
“我给你算一笔账。”
“虎爷就是那个老大,他拿货的价钱,我心里有数。”
“我们运回去卖的价钱,我也大概知道。”
“刨去所有成本,一双袜子的利润,差不多是这个数。”
陈敢伸出了几根手指。
张柔的眼睛,瞬间就瞪圆了。
她不懂什么成本利润,但她认识钱。
她知道,陈敢比划的那个数字,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着,卖掉一双袜子挣的钱,就快赶上她在村里干一天活挣的工分了!
“这么多?”
她的声音都在发颤。
陈敢笑着点头。
“这还只是开始。”
他的目光,变得深远而坚定。
“我跟你保证。”
“最多半年。”
“我就能让你跟念慈,在县城里,住上我们自己的房子!”
轰!
这句话,像是一道惊雷,在张柔的脑海里炸响。
县城!
自己的房子!
这是她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那是什么样的生活?
是每天都能吃上白面馒头吗?
是冬天有烧不完的煤炭吗?
是女儿可以去县城的学校,穿上干净漂亮的新衣服吗?
幸福来得太过突然,太过猛烈。
张柔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她不是伤心,是激动,是喜悦。
是看到了光。
是压抑了太久的委屈和期盼,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她猛地扑进陈敢的怀里,把脸深深地埋在他的胸口,放声大哭。
陈敢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后背,任由她的泪水,打湿自己的衣襟。
他知道,这些眼泪里,包含了太多前世今生的苦。
哭出来,就好了。
哭了许久,张柔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
她抬起头,一双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像只核桃。
但她的眼神,却亮得惊人。
她看着陈敢,眼神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陈敢!”
她猛地抓住陈敢的衣袖。
“那个高考,我不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