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以南数里之外,群山起伏,绿意葱笼。
山中有一岭,名为虎跃。
虎跃岭上怪石嶙峋,无甚住家。
只有一座半坍的小院坐落其中。
小院围墙朱漆剥落,墙顶豁口随处可见,大门腐朽的牌匾上隐约露出一个“观”字。
黄昏时分,院内响起一阵吵嚷。
“再敢偷老子的肉吃,老子剐了你们的肉下酒!”
一个中年道士骂骂咧咧从门里出来。
他趿着草鞋,一手拎着油纸包,一手提着酒葫芦。
两个小道士在门里探头探脑,被他回头一瞪,吓得瞬间缩了回去。
中年道士走到院外,寻了块大石头坐下,打开油纸包,露出一堆卤猪头肉。
他抹抹嘴上两撇鼠须,从腰间解下一只酒葫芦,拔开木塞灌了一口,响亮地滋了一声。
他抓起一块猪头肉塞进嘴里,一口肉,一口酒,吃得满面红光。
山风吹过,肉香酒香飘出老远。
附近密林中,几人藏身树后,互相递了个眼色。
“东家,动手吗?”
一名绣坊伙计对池依依道。
池依依一身男装,盯着外面的中年道士微微点头:“嗯。”
中年道士犹在大快朵颐,忽然一声闷响,颈后挨了一棒。
他身子一歪,还未倒下,就被套进一个麻袋。
几名伙计扛起麻袋就跑。
池依依等在山道上,见他们过来,招呼道:“撤。”
几人话不多说,直奔山下。
夕阳渐落,山顶只余一丝微光。
一名打头的伙计忽然轻喊:“有人!”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队黑甲士兵从下方盘山道上飞奔而来。
池依依看清对方装扮,眉心一皱。
“先躲起来。”
一声令下,几人躲到山石后面。
不一会儿,那队士兵从他们眼前的小路经过,直往山顶而去。
池依依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眼中乌云凝结。
“东家,”一名伙计轻声问,“我们走吗?”
“分头走。”池依依果断开口,“大壮跟着我,你们三个带着道士下山,切记,如果被人发现,把道士扔掉,保命要紧。”
“是。”伙计们齐声应道。
池依依看了眼远去的黑甲士兵,再次叮嘱:“万一走散了,不要回头,去山下白头村,按计划行事。”
说完,一行人分开,各自寻了小道往山下而去。
片刻之后,池依依听见大壮惊呼:“东家,上面烧起来了。”
池依依回头,只见山顶火光骤现,正是那处破院所在。
她绷紧脸颊,对大壮道:“别耽搁,赶紧走。”
她已猜到那队士兵来者不善。
他们的目标应该和她一样,都是冲那个道士而来。
原来上一世,三皇子是在今日下的手。
这倒真是巧了。
她疾走在山野间,脑海中不停掠过往日记忆。
她绑走的道士名叫广玄子,是个招摇撞骗的江湖混子。
上一世,广玄子帮三皇子办了一件大事,使三皇子被皇帝封为顺王。
三皇子封王以后,势力远胜往昔,行事更加嚣张。
广玄子作为封王的大功臣,却没捞到任何好处,无声无息死在三皇子手中。
若非池依依搜集三皇子的罪证,压根不知世上还有这样一人。
这一世,她不想让广玄子就这么死掉。
她无法阻止三皇子行事,但她可以留着广玄子作为人证,以期寻得合适时机戳穿三皇子的伪装。
重生以来,她多方寻找广玄子的踪迹无果,直到关芙蓉栽在她手上。
关芙蓉的兄长关兴旺最近很得三皇子重用,池依依便利用她打听广玄子的下落。
她原本没抱太大希望,不想竟真的被关芙蓉打听到了。
池依依收到关芙蓉的传信,立刻从绣坊挑了几个会武的伙计,带着他们一起上了山。
绑走广玄子之事进行得十分顺利,却在下山时遇见这队士兵。
若说之前还有一丝怀疑,此刻山头起火,足见这些人与三皇子有关。
他们来这儿就是为了杀人灭口,一旦发现广玄子不在,定会四处搜寻。
池依依加快脚步。
无论如何,她得赶在士兵追来之前下山。
此时天色渐暗,山顶的火光变得越发清晰,冲天的火势照亮半边天幕,升起滚滚浓烟。
池依依脚下忽然一软,山道裂开。
不等她反应过来,泥块碎石哗哗滚落,如一股洪流卷住她的身体。
眼前的景物飞快掠过,疾风扑打在脸上,她像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小舟,身不由己往下翻滚。
池依依紧紧闭上眼,抬臂护住脑袋,用力蜷成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有一生那么长,又像是转瞬之间。
“咚”的一声,她坠入水底。
水流涌入鼻腔,池依依死死憋住气,双脚往上一蹬,奋力顶向水面。
冰冷的水流似有千钧重,沉甸甸地压在她头顶。
窒息的痛苦几乎将她的身体撑破,水流不断涌入耳朵,轰鸣的响声在脑子里回荡。
这一瞬,她仿佛回到上一世死去的时候。
可她不能就这么死掉。
她好不容易重活一回,还有那么多事没做……
池依依奋力一挣。
头顶的重量突然空了。
她一头撞出水面,脱困而出。
风的气息扑上脸颊,她深吸口气,落回水中。
新鲜的气流充盈她的肺腑,她像重获新生,终于有了余力。
池依依在水里仰着头,一边换气,一边踩水,慢慢往岸边游去。
这里是一个水潭,从水中到岸上生了一大片芦苇。
她一手抓住苇杆,一手攀着岸边的岩石,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爬上岸。
她趴在地上喘息了一阵,回头看向自己滚下来的地方。
那片山道垮了一半,变成一个倾斜的土坡。
幸好地势不太高,底下又有一个极深的水潭,她才没摔死。
池依依歇了一会儿,爬起身,往前走了两步,脚下忽然一绊,险些摔倒。
她低下头,看见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