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时,陆停舟嫌屋里闷,来到院子里与众人同桌而食。
他一露面,薛郎中和段云开停止了斗嘴,老老实实埋头吃饭。
池依依含着笑,替陆停舟摆开饭食。
她早起仍然胃口不佳,只给自己端了一小碗粥,斯斯文文地用羹匙小口抿着。
她边吃边在心里盘算,什么时候把采买下人的单子拿给陆停舟,什么时候去绣坊,什么时候拜访京兆尹,什么时候谒见少府监。
想着想着出了神,冷不防眼前多了块红枣蒸糕。
“吃饭的时候少动脑子。”
陆停舟将蒸糕放在瓷碟里。
褐红的蒸糕胖乎乎的,足有成年男子一个拳头大。
池依依为难:“太多了。”
做糕的是池府小厮,以往府中都是男丁,讲究个大管饱,用料格外扎实。
陆停舟睨她一眼:“这还多?”
他不等池依依答话,转向薛郎中:“你饭后替她把个脉。”
薛郎中正在大快朵颐,闻言,咽下嘴里的腌菜,池依依脸上扫了眼。
“尊夫人是有些气血不足,不过我最在行的是治外伤,这调理之事还是宫里的御医最擅长。”
“不必麻烦,”池依依道,“我是早些年落下的病根,一直请了大夫调理,现在已比从前好多了。”
见她坚持,陆停舟没再说话。
众人用完早饭,薛郎中满意地剔着牙,拎着玉珠腌制的一罐茭白鲊走了。
段云开瘫在椅子上摸摸肚子:“弟妹,你的丫鬟手艺不错,咱们晌午吃什么?”
陆停舟踢踢他:“收拾桌子。”
段云开不情不愿爬起来,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嘟囔:“你这府邸太大,人又太少,到了晚上,像个鬼宅似的,哎哟!”
他朝外一扭,避开陆停舟踢来的一脚:“你不是受伤了吗?能不能有个伤员的样!”
池依依看得好笑,轻轻拉了拉陆停舟的衣袖:“我昨晚拟了份单子,是府里各处需要采买的人手,你现在若方便,我拿给你过目?”
“你定了便是。”陆停舟道。
池依依抿唇一笑:“这可不是我家……”
她话音一顿,却见陆停舟朝她看了过来。
那双黑沉沉的眼眸太过幽深,她看不懂里面的情绪,下意识朝旁瞥了眼,见段云开已端着碗盘走远,心里一松,笑道:“差点说漏嘴。”
陆停舟不轻不重“嗯”了声:“你想说什么?”
池依依道:“这是您的宅子,府里用人总得小心为上,最好能由您亲自把关。”
她真心实意为他着想,简直挑不出半分错处。
陆停舟笑了笑:“想躲懒就直说。”
池依依睁大眼。
这怎么能是躲懒呢?
这人说话实在不讲道理。
她从袖中抽出单子,“啪”地一下拍在桌上:“您仔细看看,不清楚的地方去问宋伯。”
她一大早被他吓得心惊胆战,好不容易等人醒来,却被抓住问了一通有的没的。
她昨晚辛辛苦苦拟出一张单子,莫名其妙被他说成躲懒,亏得她脾性好,若换个正牌夫人,怕早就气得回了娘家。
她有心起身离开,顾念着身旁这人受了伤,不好丢下他一人,便侧了身子坐在凳上,扭头去看园中风景。
园子里花木繁盛,先前的主人大概喜欢多子多孙的寓意,房前屋后种了不少石榴。
大朵大朵的石榴花开得如火如荼,映得整个园子红彤彤的,如同一片绚烂的火海。
池依依定睛望了一阵,心思慢慢沉静,手指在膝上轻轻描摹,一幅绣样已在心中成形。
“方才若是冒犯,抱歉。”
陆停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池依依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微顿了下,察觉有人在和她说话,转头:“你说什么?”
陆停舟看着她清澈的眼睛,无言地静了静,随即缓缓一笑。
“你刚才在想什么?”他问。
池依依道:“这院里的石榴花开得很好,我在想,明年夏日绣些石榴花的扇子,用上异色异形的绣法,这面花开那面结果,刚成亲的小娘子一定喜欢。”
她两眼亮晶晶的,一说到自家手艺就止不住话头,仿佛忘了方才的不悦。
陆停舟唇角一弯。
“难怪想得这么出神。”他拿起桌上的单子,“我来看这个,你若想绘花样子,就先回房吧。”
“不必这么麻烦。”
池依依往袖中摸了摸,掏出一卷白纸和一只炭笔。
陆停舟见她铺开纸卷,每一张都裁得方方正正,恰好巴掌大小,卷起来放在袖中并不碍事,不由笑道:“你随时都带着这些东西?”
池依依拿起炭笔:“习惯了。”
她不爱规规矩矩坐在屋里琢磨花样子,总是走哪儿想到哪儿,一有巧思便得随时记下,所以弄了这套纸笔带在身边。
陆停舟见她埋头下笔作画,笑着摇了摇头。
他不再扰她,拿起她拟的单子看了起来。
两人坐在桌边,竟是难得宁静。
偶有轻风拂动纸角,炭笔落在纸上沙沙作响。
头顶的枝叶偶尔晃动,一两只小鸟蹦哒来蹦哒去,叽叽喳喳地飞走了。
宋伯从外面匆匆进来,一眼望见这静谧的景象,老眼中露出几分欣慰。
他转身退了出去,没走多远,身后传来陆停舟的声音:“宋伯,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