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伯遗憾地停下脚步。
“不是多要紧的事,郎君陪着夫人才是正理。”
以往在陆家,他最常见的就是陆停舟一人躺在葡萄架下,像是万事不过耳不挂心似的,但是宋伯知道,他心里装了太多事,越是云淡风轻,越叫人无端心酸。
如今家中多了个池六娘,自家郎君像是多了几分活人气,偌大的宅院也变得热闹起来。
宋伯有心让自家郎君多多体会有了家室的乐趣,这才没上前打扰。
奈何陆停舟不领情,他眼中闪过一抹深思:“那就是有事了。”
他朝身后望了眼,见池依依仍在专心作画,对宋伯道:“我们出去说。”
两人来到院门外面,宋伯轻声道:“林指挥使传来消息,三皇子被陛下削了兵权,自今日起在府中禁足。”
“这么快?”陆停舟挑眉,“什么理由?”
宋伯道:“说是因为您抓的那些将领贪赃枉法,陛下怪三皇子御下不严,昨晚就把人赶回了皇子府。”
陆停舟沉吟:“今日朝中有何动静?”
“御史台、大理寺还有吏部,递了好些折子弹劾三皇子,要求彻查您昨晚遇刺一事。”
“连大理寺都动了?”陆停舟笑笑,“江瑞年一向谨慎,这回冲锋在前,看来二皇子许了他不少好处。”
宋伯道:“方才二皇子府中送了好些药材补品上门,门房依照夫人的吩咐,只收了礼物,没让他们进来,对了,那些东西里还有一个锦盒,对方特意交待是给夫人的。”
“是什么?”陆停舟起了兴致。
“是些小品画作,”宋伯道,“送礼之人称,那是二皇子府中画师画的花鸟鱼虫,并不如何名贵,但夫人精于刺绣,若有看得上眼的,不妨拿去做花样子。”
陆停舟慢慢笑了下:“不愧是二皇子,这般投其所好,也算眼光独到。”
二皇子这样做的目的自然是想拉拢他。
昨晚他给池依依挡了一箭,在旁人看来,自是情深意重,舍身忘死,二皇子从池依依身上下手,比直接讨好陆停舟来得更加巧妙。
“把那个锦盒拿来。”陆停舟道,“还有这张单子,你照上面拟的去采买人手,买来以后放在金水巷调教些日子,等我们回京再送来这边。”
宋伯疑道:“郎君要出远门?”
陆停舟点头:“我要回去拜见老师,正好这次受伤,可向陛下多要几日假。”
池依依画完绣样,放下炭笔,活动了一下手腕,忽见身边空空如也,陆停舟不知何时不见了。
她转头四下寻找,只见花荫处人影一闪,那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陆停舟将一只锦盒放在她面前。
“打开瞧瞧。”他说。
池依依被他勾起一丝好奇:“什么?”
她边说边打开盒子,看清里面的物事,怔了下,拿起一张画纸:“这是……”
“二皇子送你的。”陆停舟道,“让你拿去做花样子。”
池依依端详着手里这幅山鸟小品:“墨明色清,意趣盎然,这笔力非有几十年功底不可,这样的画作拿来给我做花样子,看来我是沾了您的光。”
她哪会瞧不出二皇子送这礼物的用意何在,分明是想借她招揽陆停舟。
“我该留着吗?”池依依问。
“喜欢就留着,”陆停舟道,“我捱这一箭,他捡了不少好处,几张画稿而已,拿到外面抵不上你一幅绣品值钱。”
池依依忍不住笑:“您也太抬举我了。”
她想了想:“我的绣品不能用二皇子府上的画作,否则人人都以为您是他的门下,传出去对您的官声不好。”
她没做过官,却因池弘光跟了三皇子,对官场上的门道知之甚深。
池弘光当年求荣心切,不管不顾做了三皇子的门客,身上如同戳了个三皇子的印章,无论走到哪儿,别人都视他为三皇子的人。
这样的身份有利有弊。
好处是忌惮三皇子的人在他面前不敢放肆,坏处是与三皇子不合的阵营视他为眼中钉。
就连池依依的绣坊也因池弘光的缘故,上门的客人一度泾渭分明。
那些与三皇子不对付的人家极少来她店里采买,直到后来晴江绣坊名声渐响,众人见她从不掺和朝事,只本本份份做买卖,这才把她当成寻常商户,不再挑剔她的出身。
尽管如此,仍有些官宦人家一次也没来过她店里,这些人显然就是三皇子的死对头。
“您说过,陛下迟迟未立储君,此事在朝中是个忌讳,如今三皇子禁足,二皇子风头正盛,您就算要与他往来,也还是避着人些为好。”
池依依不想因为几张画作,就给陆停舟盖上个二皇子党的戳记。
陆停舟见她一心一意为自己打算,唇角一弯:“这些画你留着玩,晚些时候我给你找更好的来。”
池依依笑道:“听闻陆少卿当年高中探花,曾在琼林宴上挥毫泼墨,赢得一片喝彩,难道今日您要亲自动笔不成?”
她本是打趣,却见陆停舟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他像是想到什么,眼里露出一种奇怪的情绪。
“要让你失望了,”他淡淡道,“我的画不值一提,当年不过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罢了。”
琼林宴那日是他人生的分水岭,他不欲再提,朝池依依道:“你去收拾一下,半个时辰后随我进宫,向陛下谢恩。”
两人的婚事是皇帝亲赐,按理当于今早入宫拜谢。
然而陆停舟受了伤,谁都以为他会推迟进宫,当皇帝见到他时,面上不禁露出几分惊讶,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陆停舟带着池依依在御座前端端正正拜倒,就地叩首:“臣与六娘来向陛下谢恩。”
皇帝盯着他俩,眉心皱了皱,忽地一笑:“谢何恩啊?”
陆停舟目色清朗:“谢陛下赐得如花美眷,锦绣良缘。”
皇帝哼了声:“花言巧语。”
他看向池依依:“池六娘,你嫁入陆家可还适应?朕赐的那宅子如何?听说你们至今未添人手,你这个当家主母可得上点心,别由着你夫君胡来。”
池依依含蓄有礼地笑了笑:“谨遵陛下旨意,臣妇明白。”
“你明白就好,”皇帝道,“陆爱卿的婚事一直让朕烦恼,如今有了你,朕就放心多了。”
陆停舟接过话头:“看来微臣还做得不够好,才让陛下烦心。”
皇帝瞥他一眼:“你做得很好,不然怎有今日?”
他两手一拍大腿:“走吧,朕也坐乏了,你陪朕到外面走走。”
陆停舟想也不想:“我夫人呢?”
皇帝冷笑:“她在宫里,谁还能吃了她不成?李贵,让御膳房做些点心,昨日的金丝卷就不错,让他们拣好的送来,你在这儿陪着少卿夫人吃茶,别让她夫君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