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平静的表象下,暗流汹涌。
“叮。”
手机屏幕在桌角亮起,是银行App的推送通知。
时遐思的目光从屏幕上移开,扫了一眼那条冰冷的短信。
【xx银行】您尾号xxxx的账户于03月xx日完成一笔代付业务(金额:0.00元)。如有疑问……
没有金额。
只有那个刺眼的“0.00”。
意料之中,却依旧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紧绷的神经。
母亲的手段,总是如此直接而有效。
用经济命脉,勒紧她的咽喉,试图将她拖回预设的轨道。
无声的警告,冰冷的断供。
时遐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放在鼠标上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沉默地关掉了通知,视线重新落回屏幕上那些复杂的通路图。
饥饿感开始从空荡荡的胃里蔓延上来,像一只冰冷的手在缓慢抓挠。
她端起桌角那杯早已冷透的速溶咖啡,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弥漫开来,压下了喉咙里翻涌的酸涩。
生活,骤然从实验室的理想云端,跌入柴米油盐的冰冷现实。
实习工资微薄,扣除房租水电,所剩无几。
食堂的餐标一降再降,从两荤一素变成清汤寡水的素面。
晚上加班回到租住的小单间,常常是就着白水啃一个冷掉的馒头。
曾经在F大生信楼里被服务器嗡鸣和咖啡香气包围的日子,遥远得像上辈子。
现在包围她的,是写字楼中央空调的嗡鸣,是同事敲击键盘的细碎声响,是胃里清晰的、带着回音的饥饿感,以及……那份被强行施加的、冰冷的生存压力。
她不再去想云芝宇。
那个名字连同操场上的寒风、唇齿间的血腥、和那句“算了吧”,都被她用高强度的工作和生存的本能,死死地封存在了记忆的冻土层。
偶尔午夜梦回,惊醒时只摸到枕边的冰冷和额头的冷汗,她便立刻起身,打开电脑,让屏幕的幽光驱散那短暂而虚无的幻影。
痛苦?
或许有。
但更多的是被生存挤压到极限后,一种近乎麻木的坚韧。眼泪是奢侈品,她早已戒掉。
启明的平台确实不负盛名项目节奏快,挑战大,导师团队水平极高。
时遐思像一块干涸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一切。
她沉默,高效,对自己近乎严苛。
每一个deadline都像悬在头顶的利剑,逼着她榨干最后一丝精力。
她的代码逻辑清晰,模型构建稳健,分析报告精准犀利,在几次关键的技术攻关中,提出的思路甚至让带她的资深工程师都眼前一亮。
………………………………
三个月后,项目阶段性汇报会结束。
时遐思整理好材料,最后一个离开会议室。
刚走到自己工位,带她的项目主管王工走了过来,脸上带着难得的、毫不掩饰的赞赏。
“小时,干得漂亮!刚才汇报,连李总(技术总监)都点头了。”王工将一份文件递给她,语气郑重,“喏,给你的。”
时遐思接过,是一份正式的《入职邀请函》。
启明的logo在纸张上泛着冷硬的光泽。
“公司对你的表现非常认可。”王工看着她依旧沉静的脸,补充道,“知道你有直博的打算。李总特意交代了,offer里写明:如果你入职后,未来三年内改变想法,仍然想继续深造,公司不仅全力支持,还会为你提供与K大(国内另一所顶尖学府)相关领域顶尖导师团队交流学习的机会,作为人才储备计划的一部分。”
K大……顶尖导师……交流学习……
这几个词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时遐思死水般的心湖里,终于激起了一丝微弱的涟漪。
那是对她曾经搁浅的学术梦想,一次遥远却清晰的回响。
一条被斩断的路,似乎又隐约透出了一线微光。
她捏着那份沉甸甸的offer,指尖传来纸张特有的微凉触感。
胃里熟悉的饥饿感再次提醒她现实的冰冷。
启明的正式薪资,足以让她立刻摆脱眼前的窘迫,在这座城市站稳脚跟。
深造?
那意味着至少未来几年,依旧要挣扎在生存线上,仰人鼻息。
母亲断供的阴影,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
选择似乎很清晰。
生存,还是那个虚无缥缈、且被母亲视为“叛逆”的梦想?
………………………………
夜深。
启明大楼依旧灯火通明。
时遐思独自坐在工位上,周围是空旷的寂静。
屏幕上幽蓝的光映着她疲惫却异常清醒的脸。
她看着那份offer,又看了看桌角那个冷硬的、只啃了一半的馒头。
生存的冰冷,和梦想微弱的呼唤,在她心底无声地撕扯。
最终,她没有在offer上签字。
………………………………
第二天,她没有去启明。而是坐上了开往F大的地铁。
生信楼熟悉的消毒水混合电子元件的气味扑面而来,带着一种恍如隔世的陌生感。
她站在周教授办公室门外,深吸了一口气,敲响了门。
“请进。”周教授沉稳的声音传来。
时遐思推门进去。
周教授正伏案看着什么,闻声抬起头,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昔,扫过她明显清减了的脸颊和眼底无法掩饰的疲惫时,微微顿了一下。
“周老师。”
时遐思的声音有些干涩,却努力维持着平静。
她将那份启明的offer轻轻放在周教授宽大的办公桌上,推到他面前。
周教授拿起offer,目光快速扫过,在看到“K大导师交流机会”那行字时,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放下offer,身体微微后靠,目光平静地看着她,带着一种洞悉的等待。
………………………………
办公室里的空气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时遐思垂下眼睫,看着光洁的桌面映出自己模糊的倒影。
长久以来筑起的、坚硬冰冷的伪装,在这个曾经引领她踏入学术殿堂的导师面前,似乎有了一丝松动。
她张了张嘴,试图用最简洁、最不带情绪的语言描述现状:“老师,我母亲……停了我的生活费。启明的offer很好,但……”
后面的话,她有些说不下去。
承认自己的窘迫,比熬夜跑通一个顽固的bug更需要勇气。
她停顿了一下,再抬起头时,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倔强或脆弱,只剩下一种被现实磨砺过的、带着沉重疲惫的坦诚:“我可能需要先解决生存的问题。但……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彻底放弃读博。”
她说的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沉重的负担下挤出来的。
没有抱怨,没有控诉,只是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以及一个尚未熄灭的、微弱的念头。
周教授静静地听着,镜片后的目光深邃而平和。
办公室里只有他手指无意识轻叩桌面的、极其细微的笃笃声。
时间仿佛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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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许久,久到时遐思几乎以为导师会像处理一个不合格的数据点一样,将她“清理”出考虑范围时,周教授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依旧是那种平稳的、带着学者特有的冷静腔调,却少了几分往日的严厉,多了一种不易察觉的温度:
“生存,是基础。” 他缓缓地说,目光落在时遐思疲惫却依旧清亮的眼睛上,“这没什么难以启齿的。”
这句话像一块小小的浮木,轻轻托住了时遐思那颗在冰冷现实里沉浮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