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光线充足,带着新一天开始的气息。
她脚步虚浮地朝着茶水间的方向走,只想尽快灌下一杯滚烫的咖啡,用那灼热的苦涩压下心底翻腾的冰冷和难堪。
然而,命运似乎执意要将这场荒谬剧推向高潮。
就在她快要走到茶水间门口时,对面b07实验室的门,“咔哒”一声,开了。
那个挺拔的身影,穿着和昨晚一样崭新挺括的白大褂,从容地走了出来。
袖口依旧一丝不苟地挽到小臂中间,露出手腕利落的线条。
他似乎正要朝另一个方向去,脚步却在看到走廊对面那个僵立的身影时,微微一顿。
云芝宇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了时遐思的脸上。
走廊明亮的顶灯将他鼻尖上那粒深褐色的小痣照得清清楚楚,像一枚无声的烙印。
他脸上没有昨晚那种刻意的玩味笑意,也没有了后来的审视锐利,只剩下一种近乎淡漠的平静。
但这平静,比任何表情都更具穿透力,像一面冰冷的镜子,清晰地映照出时遐思此刻所有的狼狈、惊惶和无法掩饰的难堪。
他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存在。
然后,他的目光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意味,滑过她因震惊而微微睁大的眼睛,掠过她右眼眼尾那颗此刻仿佛凝聚了所有失措的泪痣,最后,落在了她身上。
没有停留,没有言语。
云芝宇极其平淡地收回了目光,仿佛只是看到一个路过的、无关紧要的同事。
他迈开长腿,步伐平稳,径直朝着走廊另一端走去,方向是公共仪器平台。
崭新的白大褂衣角随着他的步伐划出利落的弧线。
那股熟悉的、冷冽干燥的松木气息,随着他的经过,无声无息地再次弥漫开来,强势地侵入时遐思周围的空气。
这一次,它不再带着凌晨那种针锋相对的侵略感,却更像一种无处不在的、冰冷的宣告——宣告着他的存在,宣告着他们之间那层被强行撕开的、名为“身份”的薄纱。
时遐思僵立在原地,像一尊被瞬间冻结的雕像。
走廊顶灯惨白的光线笼罩着她,将她苍白的脸色和眼底那抹来不及收起的惊悸暴露无遗。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身上那点温软的奶香,在这股凛冽的松木气息的包围下,脆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几乎要被彻底吞噬。
云芝宇的背影在走廊尽头转弯处消失。那股冷松木香却固执地萦绕在空气里,如同他留下的、无形的印记。
时遐思的指尖冰凉。
她慢慢抬起手,冰凉的指腹用力按在右眼眼尾那颗灼热的泪痣上,仿佛想将它按进皮肤深处,连同昨夜那场无声的、却让她倍感羞辱的相遇一起埋葬。
………………………………
三天后的组会,气氛比窗外阴沉的天空还要凝重几分。
投影仪的光柱打在幕布上,映照着密密麻麻的数据图表和流程路线。
长条会议桌边围坐着项目组的成员,低气压笼罩着每个人——最新的实验数据出现了无法解释的偏差,整个项目的关键节点被卡住。
时遐思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着打开的笔记本,指尖夹着一支笔,却许久没有落下一个字。
她穿着干净的白色实验服,头发整齐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右眼眼尾那颗清晰的泪痣。
脸上的疲惫被刻意掩藏在平静的表象之下,只有眼底深处不易察觉的微红,泄露了连轴转的痕迹。
那股温软的奶香,在紧张压抑的空气里,淡得几乎难以捕捉,像一层薄薄的、易碎的防护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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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到云芝宇汇报他负责的分子克隆验证部分。
他站起身,走到投影幕布前,身形挺拔,姿态从容。
白大褂穿在他身上,不再显得崭新得突兀,反而勾勒出一种专业而利落的线条。
他没有冗长的开场,直接切入主题,清晰利落地展示电泳图谱、酶切效率和测序比对结果。
每一个数据点都精准,逻辑链条严密得无懈可击。
他的声音平稳,不高不低,带着一种冷金属般的质地,清晰地穿透会议室略显沉闷的空气。
“综合以上结果,”他指向幕布上最后一张汇总图表,“目前克隆载体的构建效率和准确性均符合预期,可以排除我负责环节对下游数据偏差的影响。问题可能集中在后续的细胞转染或蛋白表达调控阶段。”
他的目光冷静地扫过在座的几位负责后续环节的同事,包括时遐思。
那目光落在她身上时,没有任何多余的停留或情绪,纯粹是专业性的审视。
时遐思迎着他的视线,脸上维持着一贯的清冷和平静,只是握着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他身上那股冷冽干燥的松木气息,随着他在幕布前的移动,在会议室有限的空间里弥散开,带着一种无声的掌控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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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在沉闷的讨论和无果的猜测中结束。
众人面色沉重地鱼贯而出,留下会议室里一片狼藉的咖啡杯和翻开的资料。
时遐思没有立刻离开。
她需要整理刚才混乱的讨论笔记,找出可能的线索。
她走到会议桌前,俯身去拿自己落在桌上的记录本和一份刚打印出来的、被画得乱七八糟的原始数据图谱。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声轻微的、带着懊恼的低呼。
研一的小师妹,手里正拿着一支移液枪,笨拙地想把它插回桌面上的枪架上,却因为动作不稳,枪头“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更糟的是,枪身里残留的一点微量液体——似乎是某种缓冲液——随着晃动,有几滴溅了出来,正好落在时遐思刚拿起来的那份重要的原始数据图谱边缘。
“啊!师姐对不起!”小师妹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手忙脚乱地想去擦,又怕弄得更糟。
时遐思眉头微蹙。
这份图谱是仅存的几份原始记录之一,沾了不明液体可能会影响后续查看。
她下意识地想开口,但看着小师妹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责备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别用手擦。”
一个清朗平静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时遐思和小师妹同时回头。
云芝宇不知何时去而复返,正站在会议室门口,手里拿着他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包。
他几步走过来,动作快而无声。
没有看惊慌失措的小师妹,他的目光直接落在时遐思手中那份被溅了液体的图谱边缘,以及地上那支沾了灰尘的枪头。
“缓冲液,含甘油,沾久了纸会变脆。”
他陈述事实般说道,语气毫无波澜。
同时,极其自然地伸出手,不是去碰图谱,而是直接抽走了小师妹手里那支还带着残留液体的移液枪。
“去拿无尘纸和吸水纸,沾一点纯水,轻轻吸掉图谱上的液体,动作要快。”
他利落地吩咐小师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令感。
小师妹如蒙大赦,立刻转身跑了出去。
然后,云芝宇的目光才转向时遐思。
他的视线落在她拿着图谱的手指上——那几滴透明的缓冲液正缓慢地沿着纸纤维边缘洇开一小片湿痕。
“给我。”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指节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一丝不苟。
时遐思看着他伸过来的手,又低头看了看被污染的图谱。
理智告诉她,他的处理方式是最优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