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师姐,”云芝宇在离实验台还有两步远的地方停下,声音清朗平稳,听不出情绪,“你的记录本,上次组会落在会议室了。”
他将那本深蓝色的硬皮本递过来,手臂伸得很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时遐思这才完全转过身。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层疏离的薄冰似乎更明显了些。
她伸出手,指尖只捏住了本子的边缘,避免任何不必要的接触:“谢谢。”
她的声音很平静,甚至算得上礼貌,但就是有种说不出的、拒人千里的冷淡。
接过本子后,她没有立刻翻看,也没有多说一个字,只是随手将它放在了实验台一角,然后立刻将视线转回小师妹身上,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温和:“继续下一步吧,注意标记好管号。”
云芝宇的目光在她迅速收回的手和那本被随意放置的记录本上停留了一瞬。
他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下抿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那股冷冽的松木气息似乎也凝滞了一瞬。
“嗯。”
他应了一声,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波澜。
他没有再停留,转身走向自己的实验区域。
………………………………
小师妹全程看着,心里那点奇怪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云师兄明明是好心送还记录本,态度也很正常,可时学姐的反应……虽然礼貌,但就是感觉怪怪的,好像对云师兄有种……莫名的防备?甚至可以说,有点苛刻?
这和她平时对待其他师兄师姐,甚至对待自己这个笨手笨脚的新人时那种耐心温和的样子,完全不同。
云芝宇走到自己实验台前,背对着她们开始整理样品。
午后的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背影,带着一种沉静的专注感。
小师妹忍不住了。
她一边小心地拿起下一个离心管,一边凑近时遐思,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带着满满困惑的细小声音问:“时学姐……”
时遐思正低头检查她标记的管号,闻声抬眼:“嗯?”
小师妹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眼神瞟了一眼不远处云芝宇的背影,声音压得更低:“为什么……感觉你对云师兄……有点……?”
她找不到合适的词,卡住了,脸上写满了“不太友好?” “特别防备?”的疑问。
时遐思拿着离心管的手,在空中停顿了半秒。
就在这半秒的停顿里,不远处背对着她们的云芝宇,整理样品的动作似乎也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
他的肩线绷得更直了些,像在专注地捕捉身后微弱的声息。
………………………………
实验室里很安静,只有离心机冷却的余音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
空气里,冷冽的松木香与温软的奶香,在阳光的尘埃里无声地交织着。
时遐思的目光从小师妹困惑的脸上移开,没有去看云芝宇的背影,只是重新落回手中的离心管上。
她拿起记号笔,在管壁上清晰地写下编号,动作稳定,没有丝毫颤抖。
阳光透过玻璃管,在她戴着薄乳胶手套的指尖跳跃。
“没什么,”她的声音不高,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只有一种彻底的、冰封般的疏离,“只是不熟。”
她说完,将标记好的离心管递给小师妹:“好了,开始加缓冲液吧。”
“哦……哦。”小师妹接过管子,心里的疑问非但没有解开,反而更大了。
不熟?
可云师兄明明是项目组新来的研究员,大家不都是慢慢熟悉的吗?
而且……时学姐对其他不熟的人,也不是这种带着冰碴子的客气啊?
………………………………
不远处,云芝宇整理样品的动作恢复了流畅。
他拿起一个样品管,对着窗外的阳光看了看,仿佛在检查澄清度。
阳光将他侧脸的轮廓镀上一层淡金,鼻尖那颗小痣格外清晰。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沉静的专注。
只是,当他转过身,准备将样品放入冰箱时,脚步似乎比平时放慢了一瞬,目光极快地、如同蜻蜓点水般掠过时遐思专注指导小师妹的侧影,和她右眼眼尾那颗在阳光下仿佛凝固的泪痣。
随即,他收回目光,打开冰箱门,将样品稳稳地放了进去。
冰箱的冷气涌出,与午后的暖阳形成鲜明对比。
那股冷冽的松木香,似乎也随着冰箱门的开合,无声地扩散了一下,又缓缓沉淀下来。
………………………………
图书馆的穹顶高远,巨大的落地窗外,夜色已浓如墨汁。
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是时遐思的老据点。
桌上摊着几本厚重的分子生物学专着和几叠打印的文献,屏幕幽幽的光映着她专注而略显疲惫的脸。
右眼眼尾那颗小小的泪痣,在屏幕冷光的映衬下,像一粒沉在深潭里的墨点。
空气里只有书页翻动和键盘敲击的细碎声响,以及旧书纸张特有的、带着微尘的干燥气味。
她试图从浩如烟海的文献里为项目瓶颈找到一丝灵感,但思绪却如同被无形蛛网缠绕,越是挣扎,越是滞涩。
屏幕上的字符渐渐模糊成一片,实验室里那些冰冷的仪器、卡壳的数据、还有那个带着冷松木气息的身影……不受控制地在脑海里盘旋。
那股温软的奶香,在图书馆陈旧的空气里,淡得几乎难以察觉,只剩下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
闭馆的提示音乐轻柔地响起,像一声遥远的叹息。
时遐思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指尖无意识地拂过眼尾的泪痣。
她沉默地收拾好摊开的书本和电脑,将它们一一塞进略显沉重的双肩包里。
………………………………
走出图书馆大门,初夏夜晚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草木湿润的气息,瞬间冲散了图书馆里的沉闷。
校园主干道上行人稀少,高大的梧桐树在昏黄的路灯下投下浓重而斑驳的阴影,夜风吹过,枝叶沙沙作响,影子在地上张牙舞爪地晃动。
时遐思背着包,独自一人沿着林荫道慢慢往研究生宿舍区走。
白天的喧嚣彻底沉寂下去,只剩下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路上显得格外清晰。
她微微低着头,思绪还沉浸在那些解不开的序列和通路里,脚步有些虚浮,带着熬夜后的沉重和心不在焉。
就在她拐过一个弯,即将踏上通往宿舍楼前那条有些年头的石板小径时,脚下猛地一绊!
一块松动的石板边缘不知何时翘起,形成了一个隐蔽的小坑。
她毫无防备,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沉重的背包带着她整个人猛地向前倾去,眼看就要重重摔在坚硬冰冷的石板上!
惊呼声卡在喉咙里,大脑一片空白。
电光火石间,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从侧后方袭来。
不是简单的拉扯,而是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决断力,一把将她拽离了失衡的轨道,狠狠地撞进一个坚实的怀抱里!
“唔!”
时遐思的额头重重磕在对方硬挺的锁骨上,撞得她眼前金星乱冒。
一股极其熟悉、却又在此刻显得格外强烈的冷冽松木气息,如同冰凉的潮水,瞬间将她彻底淹没!
这气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极具存在感的力道,霸道地灌满了她的鼻腔和肺腑。
是云芝宇。
他的一只手臂铁箍般紧紧环着她的腰背,将她牢牢地固定在自己怀里,另一只手还下意识地护在她脑后,阻挡了可能撞向旁边灯柱的危险。
动作快得惊人,力量也大得惊人,带着一种后怕的余悸和不容挣脱的强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