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倚沉默了片刻,书房内只剩下他手指轻轻敲击桌面的声音。他不得不承认,李振的分析是老成谋国之言。
与王建、周庠进行这种低层次的纠缠,确实效率低下,且容易让自己陷入被动。与其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不如跳出这个圈子,专注于提升自身的绝对实力。
以前自己是顾虑朝廷那边会把自己召回凤翔,但目前昭宗给了自己一个权知的身份,一时半会也不用急着回凤翔。
而且就王建这种性格,李倚也不认为他能忍住一直偏安一隅,想到这里,李倚下定了决心。
“不错。”李倚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与威严,“周庠善谋,王建能忍,皆是劲敌。正因如此,我们更需沉住气。传令下去:
“一,暂停对王建五州的各类针对性核查与人事调整要求,除非有确凿叛逆证据。他既然喜欢哭穷,就让他哭去,但我们不再额外拨付任何钱粮物资。
“二,兴绪,由你总责,仁厚、山行章等西川旧将协助,全力整顿我等掌控之各州。首要目标是恢复生产,充实仓廪,编练新军。尤其是成都周边及靠近永平诸州,务必打造成铁桶一般。
“三,严密监视王建五州动向,尤其是先前王建做小动作的几州。若有异动,即刻来报。
“四,继续向朝廷上表,陈述西川治理之进展,并‘委婉’提及王建部虽忠心可嘉,然治理能力有限,赋税难征,仍需时日历练云云。”
他走到窗前,望着外面渐起的暮色,目光冰冷而坚定:“王建,周庠……便让你们再逍遥一段时间。待本王将这西川大部彻底消化,便是与你等算总账之时。这西川,只能有一个声音!”
数日后,邛州节帅府内,气氛却与成都的凝重截然不同,带着一种险中求存、乃至略带一丝得意的松弛。
王建拿着成都方面最新传来的、不再纠缠于赋税核查和人事的文书,哈哈大笑,用力拍着周庠的肩膀:“先生!真乃神人也!李倚小儿,果然拿我们没办法了!你看,他这不就消停了吗?”
周庠接过文书仔细看了看,脸上也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微笑,但依旧保持着谨慎:“大帅,此乃李倚与其谋士暂缓攻势,并非放弃。他们这是改变了策略,意图积蓄力量,以势压人。”
张虔裕笑道:“周先生何必长他人志气?任凭他千条妙计,我等有一定之规。反正他现在找不到借口动手,我们正好趁机喘口气,壮大自己。”
王建点头称是:“先生之前所言极是,唯有自身强大了,才有说话的底气。这段时日,真是憋屈死某了!天天陪着他们演戏!”
周庠正色道:“大帅,李倚暂停纠缠,于我而言确是良机。我们万不可懈怠。当务之急,有几件事需立刻抓紧办理。”
“先生请讲。”
“第一,赋税之事。我们虽以‘穷’应对,但内部征收不可放松。需得派得力之人,加大征收力度,但要注意方法,不可激起民变。所得钱粮,除必要开销外,尽数储备起来,或用于购置军械马匹。”
“第二,军队藏拙只是权宜之计。精锐部队的训练一刻不能停,且要更加隐秘,更加严格。
可考虑将部分精锐化整为零,以屯田、剿匪、护卫商队等名义,分散驻扎于险要之处或深山之中,勤加操练。同时,继续招募流民中青壮,补充兵力。”
“第三,吏治民生。五州新附,需尽快理顺官制,选拔任用可靠人才,安抚地方豪强,兴修水利,鼓励耕作。只有让百姓安居乐业,我等才有立足之基,兵源粮饷方能持续。”
“第四,对外联络。通往长安的渠道必须保持畅通,该打点的继续打点,要让朝廷听到我们的‘忠诚’和‘委屈’。对荣、泸等地的渗透,转为更隐蔽的方式,重点在于建立情报网络和收买关键人物,而非急于拉拢队伍。”
王建认真听着,一一记下:“先生放心,这些事我亲自督办!绝不让李倚小看了我们!”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等我们兵精粮足,羽翼丰满,今日所受的窝囊气,必要他李倚百倍偿还!”
周庠看着王建重新燃起的斗志,心中稍安。他知道,眼前的平静是暂时的,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间歇。李倚的势力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会落下。
他们能做的,就是利用这宝贵的时间,尽可能地将自己这五州之地,打造成一个坚固的堡垒,一个未来能够与李倚一较高下的根基。
“大帅有此决心,何愁大业不成?”周庠躬身道,“眼下,便是我们蛰伏之时,如潜龙在渊,静待风云际会。”
王建重重地“嗯”了一声,目光投向地图上被李倚势力包围的那一小片区域,五指缓缓收拢,仿佛要将那五州之地,牢牢攥在手心。
于是,西川的局势,进入了一种奇特的“僵持”阶段。
表面上,李倚与节度副使王建上下级和睦,各自管理辖区。暗地里,双方都在争分夺秒地整顿内部,积蓄力量。
成都平原上,李倚的势力在有条不紊地恢复着秩序与生机;而在川南的五州之地,王建则在周庠的辅佐下,如同一个耐心的工匠,一点点地夯实着基础,磨砺着爪牙。
所有人都明白,这脆弱的平衡终将被打破。当李倚觉得实力足够碾压,或者王建自觉羽翼已丰之时,便是西川战火重燃之日。
而这场未来决战的胜负手,很大程度上,就取决于眼下这段“平静”时期里,谁的发展更快,谁的根基更牢。一场关于时间和效率的无声竞赛,已经在西川大地上悄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