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后,接连的噩耗如同冰雹般砸向了尚在义宾县的会川都督。
先是南溪被破,守将逻沙战死。紧接着,便是蒙细罗三千骑兵几近全军覆没,本人阵亡的消息。
“噗——!”王毗双听到第二个消息时,只觉眼前一黑,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身体晃了几晃,险些栽倒在地。
“都督!”左右亲兵慌忙上前搀扶。
王毗双推开亲兵,脸色惨白如纸,胸口剧烈起伏。
愤怒、耻辱、心痛、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交织在他心中。短短数日,连损数城,折损近五千兵马,其中还包括一支宝贵的骑兵!而对手,仅仅是一支几千人的骑兵偏师!
他缓过气来,强迫自己冷静。他明白,己方的锐气已被这支神出鬼没的唐军彻底打掉。
再这样漫无目的地派兵搜索,只会被对方牵着鼻子走,继续损兵折将。那支骑兵就像泥鳅一样滑不留手,在戎州这片他们更熟悉的地形里,想抓住他们太难了。
“传令……”王毗双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沙哑,“全军拔营,放弃义宾,撤回僰道。”
帐内众将一片哗然,有人不解,有人不甘。
“都督!为何撤退?我们还有数万大军!”一名将领不解。
“对啊,都督!逻沙和蒙细罗的仇我们不报了吗?难道就这么算了?”一名将领不甘道。
王毗双扫视众人,冷冷道:“我军新挫,士气不振。李倚主力不日即至。与其分散兵力,被那支骑兵不断骚扰、削弱,不如集中力量,退回僰道,以逸待劳!
只要在正面战场一举击溃李倚的主力,那支骑兵失去了依靠,便成了无根之萍,不足为惧!”
这是他基于当前形势做出的最理智,也最符合他谨慎性格的决定。与其在不利的情况下与幽灵般的敌人纠缠,不如收缩拳头,等待与对方主力的决战。
当夜,南诏大军悄然撤离了义宾县,向南退往僰道。
会川都督的及时撤退,果然奏效。
接下来的几日,山行章和杨儒在休整后,试图再次寻找战机,却发现南诏军主力已然龟缩回僰道,防守严密,无隙可乘。
他们这支孤军,缺乏攻城能力,面对坚城无可奈何。
“我军连续作战,亟需休整补充。既然南诏龟缩不出,我军留此无益。不如暂且退往泸州的绵水县,那里相对安全,可等待大王主力到来,再图后计。”杨儒建议道。
山行章虽有不甘,但也知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文武坚更是举双手赞成,他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于是,这支立下奇功的骑兵队伍,带着缴获和疲惫,悄然沿着汶江,退入了泸州境内的绵水县进行休整。
在绵水,他们一边让疲惫的将士和马匹恢复体力,补充给养,一边派出多名信使,携带详细的战报,北上寻找李倚的主力大军,汇报他们这支偏师在敌后浴血奋战、连破两城、歼敌数千、成功牵制并逼退南诏主力的辉煌战绩,并等待李倚大军到来后,寻找新的战机。
戎州前线的战事,暂时告一段落。
十月初的川南,已有几分萧瑟的寒意。
枯黄的草叶上凝结着白霜,一如李倚此刻的心境,冰冷而凝重。经过近二十日的强行军,他与高仁厚率领的主力部队,终于抵达了荣州治所旭川县。
尽管沿途得到了陵、荣二州象征性的补给,但轻装简从带来的疲惫依旧刻在每位士兵的脸上。
然而,比身体疲惫更让李倚心焦的,是前方不断传来的坏消息。
通过零星汇拢的情报和侥幸从戎州逃出的溃兵口中,他已经基本确认:戎州全境已然沦陷,治所僰道、开边、南溪、归顺、义宾等主要城邑尽落南诏之手。
更让他揪心的是,山行章与杨儒那支五千人的先锋骑兵,自上次传来准备绕到敌军后方奇袭的消息后,便再次失去了联系,生死未卜。那种敌情不明、爱将失联的焦虑,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内心。
就在这种压抑的氛围中,旭川县城门大开,荣州刺史王枭与陵州刺史李继昌率领州中属官及当地豪强,摆出了盛大的仪仗,在城外“恭迎”睦王大军。
“臣王枭(李继昌),参见大王!大王千岁千岁千千岁!”两人跪伏在地,声音洪亮,姿态恭谨至极。
王枭脸上甚至带着恰到好处的激动与崇敬,仿佛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救星。
李倚端坐于战马之上,目光平静地扫过跪倒的众人,最后落在王枭和李继昌身上。
他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微微抬手:“二位使君请起,诸位辛苦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让原本有些喧闹的迎接场面瞬间安静了不少。
王枭和李继昌连忙起身,王枭更是抢上一步,躬身笑道:“大王一路劳顿,臣等已在府内备下薄宴,为大王及诸位将军接风洗尘,还望大王赏光。”
李倚目光深邃地看了王枭一眼,嘴角似乎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哦?王使君到是有心了。”
他并未拒绝,在众人簇拥下,策马入城。
刺史府内,果然已是觥筹交错,珍馐美馔摆满了案几,舞姬乐工早已准备就绪,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这与隔壁烽火连天、戎州沦陷的严峻局势形成了尖锐而讽刺的对比。
李倚坐在主位,高仁厚、陈二牛等心腹将领分坐两旁。
王枭与李继昌在下首相陪,不断敬酒,说着各种歌功颂德、预祝胜利的奉承话。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李倚放下酒杯,看似随意地问道:“王使君,李使君,本王此前军令,命你二人集结兵马,开赴戎州边境待命。不知如今二州兵马,现驻扎于何处?戎州局势糜烂至此,你等可有策应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