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问得平淡,却如同惊雷般在宴席上炸响。
乐舞戛然而止,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王枭早有准备,脸上立刻换上了一副愁苦无奈的表情,起身躬身道:“回大王!非是臣等不愿遵令进军啊!实在是……实在是力有未逮!
南诏蛮子势大,连战连捷,兵锋正盛。我陵、荣二州之兵,多为新募,装备训练皆不足,仓促开赴前线,恐非但无益,反而会动摇军心,被敌所乘啊!”
他顿了顿,偷眼观察了一下李倚的脸色,见其依旧面无表情,便继续诉苦:“且粮草筹措亦需时日,大军未动,粮草先行,此乃古之明训。
臣等连日来呕心沥血,多方筹措,方得今日之数,正准备待大王大军到来,一并交付,以供军需。臣等之心,天地可鉴,皆是为大局着想,望大王明察!”
他这番话,将自己按兵不动的行为粉饰成了“顾全大局”、“稳妥持重”,将拖延的责任推给了“兵弱”、“粮缺”。
一旁的李继昌听着王枭侃侃而谈,额头上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不敢看李倚,只觉得那道平静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心肺。他深知王枭的真实想法,也明白自己当时的犹豫和默许等同于同谋。
此刻听着王枭的狡辩,再回想李倚入城时那深不见底的眼神,他只觉得如坐针毡,手中的酒杯都快握不稳了。
李倚将李继昌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冷笑。
但并未立刻发作,反而拿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语气玩味:“哦?如此说来,倒是本王错怪二位了?二位非但无过,反而有功?”
王枭没听出李倚话里的寒意,还以为自己的说辞起了作用,连忙道:“臣等不敢言功,只求无过,能为大王平定南诏略尽绵薄之力……”
“好了。”李倚打断了他,放下酒杯,目光转向汗流浃背的李继昌,“李使君,你以为呢?王使君所言,可是实情?”
李继昌浑身一颤,差点从座位上滑下去。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在李倚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注视下,在王枭隐含警告的余光中,他最终只是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王……王使君所言……句句属实……臣……臣亦附议……”
看到他这副懦弱摇摆、不敢承担的模样,李倚心中已然明了。
王枭是首恶,必须铲除;而这个李继昌,胆小怕事,尚有可操控的余地。
宴席就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草草结束。
李倚以旅途劳顿为由,先行离席休息。
是夜,李倚临时下榻的行辕内灯火通明。他并未休息,而是召来了高仁厚。
“王枭此人,拥兵自重,阳奉阴违,坐视戎州沦陷,其心可诛!若不除之,难整军心,更难号令陵、荣兵马!”李倚声音冰冷,杀意已决。
高仁厚皱眉道:“大王,王枭在荣州经营多年,党羽众多,若贸然动手,恐生兵变。”
李倚却道:“你所虑固然有理。但正因如此,才需快刀斩乱麻!王枭定然以为我等初来乍到,不敢轻易动他,防备必然松懈。而观那李继昌,胆小如鼠,早已被我的威严所慑,正是突破口!
仁厚,你即刻调派可靠亲兵,暗中控制刺史府周边要道及军营出入口。等会我去见见那位李使君。”
片刻之后,李继昌被悄悄“请”到了李倚的行辕。
他脸色惨白,双腿发软,几乎是被亲兵架进来的。
“李使君,不必惊慌。”李倚屏退左右,只留曹大猛在侧,语气缓和了些,“白日宴席之上,本王观你神色有异,似乎……另有隐情?王枭所言,果真句句属实吗?”
李继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大王!大王明鉴啊!非是臣不愿进军,实是……实是王枭他极力阻拦!他说……他说南诏势大,大王也未必能胜,让我们保存实力,以观后变,甚至……甚至暗示若事不可为,可……可另寻出路啊大王!”
在生死关头,李继昌再也顾不得许多,将王枭的墙头草心态和盘托出,只求活命。
“他当真如此说?”李倚声音转冷。
“千真万确!臣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李继昌磕头如捣蒜,“臣一时糊涂,受其蛊惑,未能坚持己见,有负大王重托,罪该万死!求大王开恩啊!”
李倚沉默了片刻,这沉默让李继昌几乎窒息。
“李继昌,”李倚终于开口,“你虽有过,但能迷途知返,坦言相告,尚可挽救。本王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李继昌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磕头:“臣万死不辞!请大王吩咐!”
“王枭悖逆,罪不容诛。本王欲除此獠,整肃军纪,你可愿助我?”李倚盯着他,目光如炬。
李继昌此刻哪敢说不,立刻表忠心:“愿为大王前驱!臣……臣知道王枭的布防和心腹将领……”
“很好。”李倚满意地点点头,“你且回去,稳住王枭,就说明日本王要巡视军营,检阅二州兵马,让他做好准备。其余事宜,本王自有安排。”
李继昌领命,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
翌日清晨,天色微亮。李倚果然依照“约定”,在高仁厚、及数百玄甲卫的护卫下,前往城外陵、荣二州兵马的驻扎大营“巡视”。
王枭与李继昌早已在营门前等候。
王枭见李倚只带了几十名亲兵,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放下了,脸上堆满笑容迎上前:“大王亲临检阅,实乃将士们之荣幸……”
他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高仁厚猛地一挥手!
“动手!”
早已得到密令的曹大猛和几十名玄甲卫如狼似虎般扑出,瞬间将王枭及其身边的几名心腹亲信制住,刀剑加颈!
“大王!这是何意?!”王枭又惊又怒,奋力挣扎。
周围的荣州兵一阵骚动,有些军官下意识地握住了刀柄。
“大王在此!谁敢妄动!”高仁厚声如洪钟,震慑全场。
同时,营外传来沉闷的脚步声,大批凤翔军精锐已然无声无息地将整个大营隐隐包围。
李倚端坐马上,目光冰冷地俯视着被按倒在地的王枭,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荣州刺史王枭,受国恩俸禄,不思报效,坐视友军危难,戎州沦陷而不救;暗藏异心,动摇军心,欲行不轨!其罪当诛!今日本王依军法行事,以正视听!”
“李倚!你敢……”王枭目眦欲裂,还想叫骂。
“斩!”李倚毫不留情,直接下令。
刀光一闪!一颗大好头颅滚落在地,鲜血喷溅出老远。王枭那充满惊愕与不甘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
全场死寂!所有陵、荣二州的将领士兵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霆手段惊呆了。
李倚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众人,最后落在面无人色、几乎瘫软的李继昌身上:“陵州刺史李继昌,虽有失察之过,但能幡然悔悟,戴罪立功,暂免其罪,仍领陵州刺史,以观后效!”
他这是在明确告诉所有人,顺我者昌,逆我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