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芜凝眸,只远远地看着榻上的老人,神色始终淡薄。
“妾身乃荣王侧妃,听闻老夫人身体抱恙,特来看看您。”
关氏挣扎着撑坐起来,两行清泪划过她的面颊。
“不管你是阿芜还是荣王侧妃,终究是我们侯府对不住你!”关老夫人重重喘了口气,因为情绪浮动过大,她看上去有些虚弱。
“那日荣王从侯府带走宋桥时,我便已经猜到大概,只是万万没想到,他竟是害死太师府的帮凶!”
“我们侯府居然将他们父女当成宝,维护了这么多年!”
当年若非薛碘及其下属痛下杀手,太师府至今仍是勋贵之家,侯府也不会落得这般朝中孤立无援的下场。
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在凌芜最艰难的时候,侯府将她推向了更绝望的深渊。
而今侯府再来谈情分,那简直是自取其辱。
“阿芜,你恨我这把老骨头也是应该的,我只求你,来日侯府若有难处,请你无论如何看在你娘的面子上,帮一帮你的表兄们!”
“轩昱和轩铭他们都是疼你的,只是迫于无奈,置身朝堂,人心哪有一成不变的?”
“而今荣王势头正盛,日后前途无量,你娘家无人,若能与侯府互相扶持,于你于侯府都是好事。”
关氏到底是老谋深算,不论什么时候都是利字当头。
可有一点关氏并没说错,以如今的形势来看,荣王日后荣登大宝的机会很大。
到时,凌芜在后宫想要站稳脚跟,便需要前朝的帮衬。
自古,后宫前朝不分家。
凌芜娘家无人,侯府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不会拿整个侯府的前程算计你。”
关老夫人苦口婆心地说着利弊。
凌芜沉默片刻,勾了勾唇:“这也是我想要的,不然老夫人以为,我为何出现在这?”
关老夫人微微一愣,似乎没料到凌芜会说出这句话。
然而很快,她便又释然了。
“是,你能这么想,就很好!”
至少她能没想着报复,这就很好了。
老夫人心里这么想着,整个人无力地卧倒在榻上。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和老二之间,到底是不是清白?”关氏声音苍凉地问道。
凌芜知道,关氏对她态度的改变,根结便是此处。
一时间空气静默。
不知过去多久,一道房门合上的声音传来。
屋内早已没有了凌芜的踪影,关老夫人又挣扎着坐了起来,望着房门的方向,一双眼盛满不舍与懊悔。
她什么都没说,却又好似说明了一切。
关氏从未信过她,而如今她再也不需要这个外祖母的丝毫情意。
凌芜神色复杂地走出院子,走了不多远,便见树下静静对视的二人。
玺长宴和和姚贵妃。
凌芜深吸了口气,正欲转身离去,一转头便碰上宋窈儿。
宋氏一脸阴冷地看着她,冷笑道:“哟?怎么不过去了?是不敢,还是怕自取其辱?”
“少夫人到底也是怀有身孕的人,说话不必如此阴阳怪气,免得影响胎儿!”
凌芜正欲离开,却被宋窈儿一把抓住。
她双目紧紧盯着凌芜,眼底透着阴狠:“你根本不是什么富商之女,你就是凌芜吧?”
“我说荣王为什么好端端的查起当年的案子,原来是为了你!你这贱人,为人妇居然不守妇道,勾引外男!”
“放手!”凌芜想要挣脱开。
可宋窈儿居然讽刺地笑了笑:“你害了父亲和我,就想这么全身而退吗?”
说罢,宋氏一挥手,几个强壮的粗使嬷嬷走上前来,同时按住了凌芜。
不等凌芜挣脱,宋窈儿便迅速将迷药捂住了她的口鼻。
“你不是很得意吗?我倒要看看接下来你还怎么得意!”宋窈儿面目狰狞,立刻命令粗使嬷嬷将凌芜抬走。
……
凌芜再次睁眼,发现人已在柴房之中。
她轻轻扯了下胳膊,便轻易挣开了绳子。
凌芜拧了拧眉,急忙起身,观察四周,发现门窗皆锁。
就在这时,房门忽然响起,是有人从外面开锁的声音。
凌芜立刻警惕地躲到了角落里,便擎长的身影出现在日光里。
朝轩铭缓步走了进来。
凌芜有些愣怔地看着来人:“怎么是你?”
朝轩铭沉着脸走了进来:“宋氏的那点伎俩,还逃不过我的眼睛。”
“我来带你走!”
凌芜眸光闪烁了一下,旋即避开了他伸来的手:“我自己走,不劳烦朝二公子!”
不等凌芜走远,朝轩铭迅速追上来,将她一把按在门后:“凌芜,你别想再离开我,这一次我要带着你彻底离开京城!”
凌芜有些慌乱地推他:“你在发什么疯!你放开我,别忘了今天是你成亲的日子,你难道要得罪姚贵妃!”
朝轩铭红着眼,极度渴望地注视着她:“这一切不过是权宜之计,等我解决了朝中的事,我便去江南陪你!”
“你我做一对无忧无虑的夫妻,远离京城的一切纷争,这难道不好吗?”
“你做梦,放开!”凌芜挣扎起来。
朝轩铭摇了摇头,眼底透着狠绝:“这一次,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放手了!”
……
与此同时,玺长宴在附近找了一圈后,未见凌芜的踪影。
“去找侯府世子,说明侧妃失踪一事,让他尽快给本王一个交代!”玺长宴眉心微微跳了一下,神色变得阴沉不已。
凌芜,你莫不是利用完了本王,便想着逃跑?
他攥紧拳头,面色逐渐阴鸷下去。
朝轩昱很快赶到。
“你当真没见过本王的侧妃,人可是在你府上不见了的!”玺长宴冷冷盯着朝轩昱。
毕竟凌芜曾是他的妻子,就算朝轩昱真的将人藏起来,那也不奇怪。
朝轩昱随即道:“微臣已经派人前去寻找,殿下还请稍安勿躁。”
跟随在朝轩昱身旁的宋窈儿眼神闪烁了一下,缓声道:“侧妃娘娘应该不会走远的,妾身方才还在这附近见过她呢!”
玺长宴愣了一下,转头看向宋窈儿:“你说方才侧妃来过这儿?”
方才他和姚贵妃便是在此处见的面。
“是啊,妾身瞧侧妃娘娘心情不太好,眼睛还红红的呢!”
玺长宴面色顿时一沉,随即拔高声音:“找!务必给本王将人找到!”
“你们都还愣着干什么?没听见殿下说吗?还不快去找侧妃?”宋窈儿旋即出声吩咐,主动摆起女主人的款。
朝轩昱神色也有些难看,她能去哪?
侯府有谁会对她不利?
他心底隐隐有一种担忧。
不一会儿,一个丫鬟匆匆走到了宋窈儿的身边:“世子夫人,奴婢方才看见侧妃娘娘和朝二公子往柴房的方向去了。”
宋窈儿面色一震:“怎会这样?”
朝轩铭怎会牵扯其中?
话音刚落,玺长宴便令人带路,大步朝着柴房的方向走去。
柴房门透出一道缝隙,朝轩昱犹豫了片刻,抬步上前,正要推门,却见门忽然从里面打开。
朝轩铭面不改色地走了出来。
凌芜则是跟在他的身后。
“二弟,你真是糊涂,你怎么能对侧妃娘娘生出非分之想!”宋窈儿立刻上前指责道。
她好不容易计划得逞,既然朝轩铭主动牵扯进来,那也怪不了她了。
若这次失手,他日再想对付凌芜只怕会更加困难。
朝轩铭淡淡看向宋窈儿:“宋氏,你可知错!”
宋窈儿面色一白,眼神闪烁:“二弟你在说什么?”
“他的意思是,你暗中算计于我,将我弄晕扔进了柴房,若非朝二公子出手相救,只怕现在我早已身败名裂了,对吧,世子夫人?”凌芜凌厉地看向宋窈儿。
玺长宴将凌芜一把揽入他怀中,低声问她:“没受伤吧?”
凌芜摇了摇头:“让殿下忧心了。”
玺长宴抬眸,冷冷看向宋窈儿:“说,到底怎么回事?”
强大的威压,震慑的宋窈儿心头一颤,登时脸色煞白。
朝轩铭很快说明原委,朝轩昱看向宋窈儿的眼神变得越发深沉。
“侧妃与凌芜确有相似,宋氏当年嫉妒世子夫人,故意诬陷凌芜的清白,我为一己之私未曾出面解释,没想到却让宋氏越发放纵,才会丧心病狂到对侧妃娘娘设计此局,还请荣王看在微臣主动言明的份上,莫要牵扯侯府其余人。”
“今日之事未酿成大祸,加之侯府大喜,本王便不亲自动手了,可宋氏之错,侯府需给本王一个交代!”
说罢,玺长宴带着凌芜转身离去。
朝轩铭见人走远,这才走到朝轩昱身侧:“此事终需大哥定夺,荣王那边还等着你的答复,大哥尽快吧!”
朝轩铭说完,也很快离去。
院子里顿时只剩下宋窈儿和朝轩昱二人。
“夫君,你不要听旁人胡言,这一切都是不是真的,夫君……”宋窈儿刚要解释。
“啪”的一声,朝轩昱一巴掌落在了她的脸上。
宋窈儿愣怔在原地,一脸不可置信地望向朝轩昱:“你……你打我?”
“你做的那些事,还以为可以继续瞒下去吗?宋窈儿,我真是看错你了,我居然为了你这样的女人,让阿芜忍受那么多的委屈!”
“你现在倒是想起她了?可惜……你和她再也回不去了!”宋窈儿面容近乎扭曲,她双眼含泪,带着极度的偏执。
“就算她走了,你以为就能占据她的位置吗?你不配!”朝轩昱转身就走。
宋窈儿慌乱地追上来,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轩昱,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们重新开始,我保证不会再期满你!”
“松手!没有以后了!待你生完腹中胎儿,我会将你送去云安老宅,余生你便在那道观中度过吧。”朝轩昱冷漠地甩开她,头也不回地离去。
“不!不要!我不要去道观!”
朝轩昱走到一半,脚步忽然顿住,思及凌芜写给他的信件,眼底露出悔恨痛苦。
阿芜……如此,你对我的怨恨能减少一些吗?
……
半月后,在荣王府和侯府的联手之下,薛碘很快被定罪。
太师府的冤案也终于得以真相大白。
凌芜去了凌家人的坟前祭拜,将这一好消息告诉了泉下的亲人。
“父亲母亲,咱们凌家终于不再是带罪之身了,只可惜女儿不能以凌芜的身份正大光明地来祭拜你们!”
“女儿没用,此生也只能顶着化名活着了,女儿愧对泉下二老。”
凌芜在坟前待了许久,直到玺长宴来接她。
马车上,凌芜温顺地靠在玺长宴怀里。
“谢殿下为我家人洗刷冤屈,凌家欠你的恩情,妾愿以余生偿还!”
玺长宴伸手捏住凌芜的下颔,鼻梁轻抵凌芜的额头:“其实你不必有太大的压力,你爹曾也是本王的半个恩师,本王帮助凌家,也不完全是因为你。”
凌芜有些诧异地仰起头:“殿下也曾得父亲授课?”
玺长宴微微颔首:“只是为掩人耳目,我每次都会乔装打扮,悄悄进到太师府上,光是你,我便见过许多次,可惜你那时只顾着你的表兄们,根本看不到本王。”
凌芜有些愧疚地垂下头:“是妾不好。”
他抬手提起她的下颔,逼迫她看向自己:“你是本王的侧妃,是本王看上的人,不必事事小心谨慎,本王既娶了你,便从未想过让你寄人篱下地活着,哪怕那个人是本王也不行。”
凌芜一脸震色地望着玺长宴:“殿下你……”
“你一时难以适应也无妨,那以后日子还长,本王会让你一点点明白,本王所言从无虚言。”
他垂首,轻轻吻住她的樱唇,马车内,气息缠绵缱绻。
马车在王府门前停下,凌芜和玺长宴刚下马车,便见宫中来人。
“殿下,娘娘派奴才给您传话,圣上不好了,还请速速进宫!”
玺长宴眉心一拧:“睿王那边情况如何?”
“睿王已经进宫了,殿下也得抓紧才行!”
玺长宴微微颔首:“你先去吧,我与府上交代几句,这就赶往宫里。”
那宫人退避一旁,玺长宴转头握住凌芜的手:“今夜恐怕不太平,若天亮之前我没回来,你带着我留给你的暗卫,速速离京,不必再管我!”
凌芜有些担忧地望他:“此次进宫,很危险吗?”
玺长宴沉默,只是轻抚凌芜的墨发:“帝王之争,岂有不见血?不必为我担心!即便真的死,本王也是死得其所!”
说罢,他捧住她的面颊,在她的唇上落下深深一吻,而后头也不回地骑马离去。
凌芜带着其余下人回到府邸,吩咐下人们守住府上的所有进出口。
这一夜,注定格外难熬。
凌芜自然也睡不下,看着天上的月光时亮时弱,直至被一片乌云遮蔽,彻底不见光。
府门忽然被撞响。
“侧妃娘娘,不好了,门外有人攻府。”很快护卫上前禀报。
凌芜仰头看了眼天色:“天还未亮,我们还不能走!”
“集结府上的护卫,务必抵挡住贼人!”凌芜声音凌厉且坚定。
满府护卫拼尽全力,也不过坚持了半柱香。
最终府门被狠狠撞开。
一道华贵的身影从门外走了进来。
“姚玉颜?”凌芜拧了拧眉,她怎么也没想到,冲入府邸的人,会是她。
身边的护卫、家丁被冲进来的人纷纷杀死,一时间鲜血横流。
姚玉颜提着剑,一步步朝着凌芜走来。
“只要你死了,他心里最爱的人仍是我,我便能做他的皇后了,凌蓉,你还是去死吧!”姚玉颜眼底透着狰狞,朝着凌芜步步逼近。
剑光透着寒意,在夜色中闪耀着刺目的光。
凌芜迅速闪躲,姚玉颜几次落空后,恼羞成怒地命令下属将凌芜押住。
凌芜反抗不得,只仰着头冷冷望着姚玉颜:“当初是你在万国朝会在上他的酒水里下药,致使他背负残暴的名声,毁他前程,而今你竟然还奢望他回心转意?你不觉得一切都太迟了吗?”
“你懂什么?一个卑贱的女子,也配质问本宫,等你死了,本宫自有办法占据他的心!”姚玉颜举起剑刃,朝着凌芜砍下。
千钧一发之际,箭矢穿透夜空,将姚玉颜的剑击落。
紧接着朝轩昱带兵冲进了王府,将姚贵妃及其下属等一干人迅速拿下。
朝轩昱瞧见相安无事的凌芜,眼底露出一抹欣慰之色。
阿芜,你没事就好!
“姚玉颜!你私自出宫,带乱贼闯入荣王府,该当何罪!”朝轩铭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眼底透着胜券在握的淡然。
姚玉颜惨然一笑:“你们不配质问本宫,本宫要见他!”
话音落下,一阵马蹄声在府门外停下。
玺长宴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姚玉颜看见玺长宴,眼底闪过一抹喜色,不等她说什么,却见玺长宴径直走过她的身侧,朝着凌芜而去。
“你没事吧?”他担忧地将她搂入怀中。
凌芜摇了摇头:“我没事。”
那一刻,姚玉颜眼底的光亮逐渐暗淡。
“姚玉颜!你想死,可以直说!”玺长宴冷眸望向姚玉颜,脸上透着阵阵凛冽。
“长宴,如今在你心里,最在意的人是谁?”姚玉颜红着眼,痛苦地看向玺长宴。
“姚玉颜,你有脸问我这个?当年你都做了什么,难道连你自己都忘了不成?”玺长宴毫不留情地质问。
“我也迫不得已,是睿王罗织罪名,逼迫父亲在先,我不过是家族的牺牲品,我没得选的!”姚玉颜一脸期盼地看着玺长宴,试图从他脸上看到一丝对自己的情意。
可玺长宴并未心软。
“两条路,要么认罪伏法,要么本王将你就地处决,你自己选。”玺长宴抬起手中的长剑,直指姚玉颜。
姚玉颜盯着玺长宴的剑,盯了良久。
“我有的选吗?”姚玉颜轻笑一声,身子猛地冲向玺长宴的长剑。
剑刃穿透身体,鲜血溅在男人的手臂上。
玺长宴眉心拧紧,依旧面不改色地看着她。
姚玉颜沾满血水的手伸向玺长宴:“我以为,我死前总能亲眼看见你疼惜我的样子,可你……你怎么这么铁石心肠?”
话音落下,她的身影一点点瘫软下去,最终倒在血泊之中。
……
新皇登基,天下初定。
后位悬而未决,承安侯府极力举荐凌侧妃为后,加之帝王力排众议。
凌芜于次月入主中宫,母仪天下。
自此,帝后鹣鲽情深,后宫安宁,龙脉昌盛,天下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