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布忽然冷笑一声,笑声里却满是苍凉之意,他愤愤不平地大声吼着。
“民心?当年秦兵破楚都时,喊杀震天,百姓哭声震野,那时的民心又算什么?
如今也不过是被这铁疙瘩吓破了胆,忘了血海深仇罢了!”
“可现在没忘又能如何?”
眼神复杂的看着他,仿佛从中看到了自己的胆怯,龙且声音低沉着道。
“报仇?拿什么报仇!是你手里的吉金剑,还是我腰间的吉金刀?能劈开那铁疙瘩的护甲吗?”
这话就像一盆冷水,瞬间浇得众人哑口无言。
包厢里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欢呼和歌谣,衬得满室沉默如冰。
项羽忽然转身,走到窗边,望着天巫台下那十二两尊矗立的巨神略微出神。
此时的十二神将,已经在宇文拓的命令下,全部由各自的驾驶员登入了驾驶舱中,现在正耀武扬威般的展示着自己的力量呢。
驾驶员们操控机械的动作,那沛然莫御的力量,仿佛在嘲笑着他的不自量力。
他想起少年时,祖父教他练剑,那时候他说,项家的剑,当为百姓们而挥舞,不为显贵之人而挥。
祖父说这是他征战一生以来,经历无数次劣势后,仍能组织起大军反败为胜的奥义。
可如今,他看到还有一些原本来自于楚地的百姓,他们也在这里看着,也在和秦人一样,对着那压垮楚国的仇敌高呼万岁,半点过去楚人的影子都看不懂。
看着他们,似乎他这把剑,现在连出鞘的意义都没有了。
这一刻,他彻底放弃了!
放弃了为楚国复国的念头,那只会为楚国的百姓带来更加惨烈的悲剧。
放弃了自己的理想,那已经遥不可及。
“叔父!”
他说话了,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决绝,一种释然,一种放松。
“我想通了。”
项梁抬头看他,眼神带着探究,带着一丝苦涩,也带着期待。
嬴政和宇文拓这招攻心计实在是厉害,就连有杀祖父之仇的项羽,似乎都已经被逼到绝路,不得不放弃了。
“你想通了什么?”
“不逃,不降,也不拼。”
这么说着,项羽的目光突然落在了远处的咸阳宫上,那里飞檐翘角,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光,轻声开口说道。
“以后,我们就在这咸阳城等着,看嬴政如何用这十二神将打造真正的盛世太平,看他许下的无刀兵响的诺言,到底能不能成真。”
他转过身,眼底的血丝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紧紧地盯着几人,再开口说道。
“他不是想要我们认命吗?好!我就认给他们看,但不是认他嬴政的命,也不是认那位宇文仙人的命,而是认这天下百姓的命。
若是他真能让天下安稳,百姓富足,楚人的仇,祖父的恨,我项羽可以压在心底。
但若是他做不到……”
他顿了顿,指尖在窗棂的裂缝上划过,留下一道深深的刻痕,似乎也同样在心中刻下,留下最为深刻的誓言。
“无论是什么,总会有逝去的那一天。这十二神将,也总会有生锈的一天。而我会等到那时候,再来一战!”
项梁看着他,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欣慰,也带着一丝悲怆,高声赞叹着。
“好小子,这才有点项家人的样子。”
他端起酒杯,对着项羽举了举,带着苦涩的笑容,豪迈地大笑道。
“那就陪嬴政耗着。咱们项家的人,最会的就是熬,十几年都熬过了,再熬下去也有何妨。”
季布和龙且对视一眼,眼中的迷茫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坚定。
龙且握住腰间的剑柄,沉声道“少将军在哪,我龙且就在哪。”
季布也点头,带着释然的一丝苦笑“我英布这条命是项家给的,耗多久都陪得起。”
钟离眜跟着点头,坚定不移地说着“我也是,将军在哪我就在哪!”
英布同样重重的点着头,“俺也一样!”
雅间里的气氛终于不再压抑,虽然沉重依旧,却多了一丝韧性,像被压弯的青松,虽低伏着,却未折断。
窗外的欢呼还在继续,百姓们的热情丝毫未减,倒不如说更加热烈。
一个背着小包的孩童挤在人群里,指着龙将的金属大腿大声喊。
“阿爹!我长大了也要开这个!”
他爹笑着给了他最爱的巴掌,拍了拍他的头,呵呵笑着说道。
“那你得好好念书,学那萧何曹参大人们的本事,有大本事了才能驾这神物!”
“我要驾着它去南边打百越!听说那里有好多好吃的!还有很多怪物!”
“傻小子,有这神物在,以后天下都是咱们帝国的,想去哪就去哪!想打哪个怪物就打哪个怪物!”
父子俩的对话清晰地传到雅间里,项羽听着,忽然想起楚地的柑橘,想起小时候在祖父的园子里摘果子的日子。
那时的天很蓝,风里都是甜香,没有铁疙瘩,没有战火,只有满树金黄的果子。
他缓缓闭上眼睛,将那些画面压在心底。
再睁开时,眼底已只剩下一片清明。
“叔父。”
他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吩咐下去吧,让彭城的旧部暂时蛰伏,不要轻举妄动。”
项梁点头道“我这就安排。”
包厢外,歌谣的调子渐渐放缓,变成了悠长的祈福,无数人对着天巫台的方向叩拜,祈求国泰民安,岁岁无虞。
阳光穿过云层,照在咸阳城的每一个角落,也照在遇仙楼那扇带着裂缝的窗棂上,将几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项羽知道,从今日起,他们不再是提着刀枪的复仇者,而是藏在暗处的观察者。
他们要看着这天下如何走向嬴政许诺的无刀兵响,看着这十二神将是护民的盾,还是噬人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