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浪他们的动作非常快，但尽管如此，信息的滞后性仍然让他们处于十分被动的状态，因为在满城的警察如过江之鲤一样浩浩荡荡涌向桉城各个港口和码头的时候，素察和他的那个心腹助理已经乘货轮从桉城最大的港口桉城港离泊了。
这是素察给自己准备了许多年，却始终没有用到、甚至是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用到的，最后一条退路。
他放在海外秘密账户里的钱足够他东山再起，只要能顺利从桉城出去，离开这个国家，他依旧天高海阔。
但是偷渡的路途危险重重，各种状况都有可能发生，所以他把从始至终什么都没有参与过的安娜和诺兰留在了桉城。
至于他的助理，这些年跟着他，许多事情都参与得太深，早就没有退路了，所以只能在听命料理了林意之后，义无反顾地随他一起上了货轮。
今天下午按照预定时间准时起锚离港的这艘远洋货轮看似与瑞森资产，与素察——甚至与跟他有关的任何人都搭不上边，但实际上，这家远洋贸易公司的关系，素察已经暗地里经营了近二十年。
从瑞森被查到现在，他明知大势已去，却一直按兵不动，都是在拖延时间地等这艘船到港。
只是即便如此，素察仍旧不放心。
即使他不给林妙琴打那个电话，林意的失踪被察觉也不过只是转眼的事，他的出逃分秒必争，货轮航行的速度还是太慢了，一旦警方反应过来，追上货轮实施拦截是很轻而易举的事。
想不被瓮中捉鳖，只能抢在被警方拦截之前逃到公海去。
公海上有另外的船在等他。
只要能成功换到另一艘船上，桉城的警方就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机会找到他了。
所以在离港的半小时后，秘密载着素察和助理出城的远洋货轮悄悄地释放了一艘快艇。
那快艇是素察早就安排好的，是目前世界上安全系数最高的型号，快艇自带导航系统，有充足的备用燃料，上面也已经准备好了卫星电话以及能应急的水和食物。
只要海上不刮台风，凭素察和他助理的驾驶技术，他们平安到达公海换船不是问题。
但大概是一个人狂悖久了，连老天爷也看不过眼，上午原本还大晴天的桉城到了下午忽然开始乌云密布，海上逐渐风大浪急，他们逃命的快艇始终无法开足马力全速前进。
而就在这时，他们听见了身后船只马达连成一片的怒吼。
素察当即神色一凛，他下意识地以为是海警队追了上来，一边冷静全失地咆哮着催促助理加大马力开船，一边朝身后定睛细看，但细看之下却诡异地发现，身后那些朝他追来的船只根本就不是海警队，而是看不出来自哪里的快艇，甚至还有自家的渔船！……
桉城渔业发达，诺丁从二十岁开始出海打鱼，当了很多年的船老大，直到几年前一场超强台风硬是在码头打烂了他的船，他才彻底退休了。
这些年，他那一辈的老伙计们也陆陆续续地退了下来，但如同诺丁自己说的，他们只是老了，不是死了，桉城的近海他们跑了几十年，终究是他们的天下。
老诺丁人好，人缘也好，他的亲闺女被绑架了，老伙计们知道消息义愤填膺，他一呼百应。
风大浪急的海面是素察他们的掣肘，但对老诺丁他们这些跟大海打了一辈子交道的家伙们来说，实在如同家常便饭一样熟悉。
他们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越来越震耳欲聋的马达声如同连成一片战歌，而这些被素察日常戏谑地称之为蝼蚁的人们，以一往无前的气势，慷慨激昂地悍然围剿了这个曾经掌控整座城市的狮王！
当快艇被乱七八糟的船只围在中间进退不能的时候，惊疑不定的素察看清了为首的诺丁那张沉怒的脸。
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栽在这种老迈不堪的“杂牌军”手里，四目相对的瞬间，素察眼中杀意顿起，但他的助理不是迪恩，并不敢拔枪杀人，于是他自己把一直带在身边的手枪拔出来，在瞄准诺丁的同时厉声命令助理全速开船。
——他不信诺丁带来的这些老弱病残的杂牌军敢跟他硬碰硬。
但实际上，他已经没有机会验证自己的猜测了，因为他话音还没落，他和助理两个人的眉间都已经被狙击枪瞄准镜锁定了。
猩红的光点仿佛是一根抵在眉心的无形长针，霎时间令素察后颈的汗毛骤然竖起，他一寸寸地转眼朝桉城港的方向看去，就看见了远远朝他们急速驶来的另一支船队。
那些船统一涂装，亮着警示灯，是海警的海上巡逻队。
“今天就算是我死，也不会让你从这里出去。”
在越发汹涌的浪涛声里，诺丁的声音无比清楚地传到了素察耳朵里，是为人父的愤怒和为人夫的痛恨，“你也可以赌一赌，在这种风急浪高的水面上，是你打枪的准头好，还是警方狙击手的技术高。”
素察咬牙，被激出了骨子里的凶性，“那我们就来试一试。”
尽管快艇上的确是太晃了以至于素察根本无法瞄准，但他还是用食指压住了扳机。
穷途末路，他只想泄恨，反正这边没有死刑，哪怕他跑不了了，扫射中杀了谁或者伤了哪个都算是不赔有赚。
可就在他要开枪的瞬间，他骤然听到了几乎尖锐的喊声被海上的风卷着穿透了浪涛的巨响传了过来，“爸爸！！——”
此时海警的船已经离他们很近了，素察一口气卡在嗓子里，猝然抬眼寻声看去，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领头那艘巡逻船船头上的安娜。
“爸爸！！”因为船越来越近，素察这会儿不止能听见安娜的声音，更能清楚地看到她的脸了，她满脸惊恐地劝阻，声嘶力竭地几乎喊破了嗓子，“别开枪！！……不要开枪……！”
素察做梦也没想到安娜会出现在这里。
他气恨交加，瞠目欲裂地朝诺丁看去，“安娜跟所有事都没关系，你们带她来这里干什么？！”
因为仇人是素察，诺丁忍气吞声了几十年，如今憋在胸口的恨意终于有了宣泄的机会，他冷冷地迎着素察的目光回视过去，“你绑架我的女儿，我只是让你女儿来见识见识你的真面目，很过分吗？”
素察想反唇相讥，但张张嘴，却一个字都没能再说出来。
海警船队已经到了近前，素察看到了安娜近乎绝望的目光，和几乎像是不认识他的陌生表情。
他杀伐决断，上位的这些年里手里不知道有多少枉死的性命，他手握凶器的时候，无论这个“凶器”是人还是物，他从来心安理得到没有任何心理障碍，可是这一次被安娜明晃晃地看着，他第一次感受到，手里的枪竟然莫名其妙地烫手。
海警的船从包围他们快艇的渔船中间穿过，开到他们近前来，掌控了这边海域的主动权。
素察远远地看着包围圈外无声落泪的安娜，苦笑一声，彻底放弃了抵抗。
他持枪的手悬到了快艇外面，手一松，保险都已经拉开了的手枪随之落进了海里，在汹涌的浪涛声里，如同泥牛入海，连一个涟漪和一点声音都没有留下。
但随着手枪落入深海再无踪迹，隐约地，好像也昭示着一个时代终于落幕。
一个属于素察的时代。
一个……在蛮荒中恣意生长，傲慢的人类自诩神明，为掠夺而制定秩序，又为利益而随意毁坏秩序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