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我……没死成?”
楚子豪在罗英一夜的悉心照料下,终于从混沌的昏迷中挣扎着醒来。他脸色依旧泛着病态的苍白,唇边却缓缓牵起一抹劫后余生的庆幸笑意,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虚弱。
“楚兄,是我连累了你。”张小生经过一夜调息,脸色已恢复红润,望着刚睁眼的楚子豪,语气里满是难掩的愧疚。
“这事儿怎能怪你。”楚子豪撑着身子想坐起来,动作间带着明显的吃力,却还是勉强挤出笑意,声音虽轻,字句却异常坚定,“若非你当时及时出手,我恐怕早已成了阴曹地府的孤魂了。”
“张兄弟,那魙太过凶险,往后万不可再轻易尝试了。”罗英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走进来,语气轻柔,尾音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埋怨。
“小英,是我自己技不如人,怎好怪罪张兄。”楚子豪接过药碗,无奈地摇了摇头,眼底却闪过一丝执拗,“况且这是唯一能得帝君传承的法子,不拼上一拼,我这心里始终难安啊。”
他低头抿了一口汤药,苦涩的药味在舌尖蔓延开,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苍白的脸颊在暖雾中似乎也透出了些许血色。
罗英还想再说些什么,楼梯间却突然传来“蹬蹬蹬”急促的脚步声,不过几息功夫,一个身影便跌撞着出现在门口——正是除他们之外唯一的幸存者黄子扬。他此刻像只斗败的公鸡,脑袋耷拉着,浑身透着说不出的颓丧与无精打采。
“明知道那魙是索命的凶物,我偏要带着小队硬闯,落到今天这步田地,都是自找的报应。”黄子扬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独臂空荡荡的袖管随着动作晃了晃,眼中翻涌着悔恨与不甘。他歪斜地倚在门框上,仅存的左臂无力地垂着,袖口凝结的暗红血迹早已干涸发硬,像块丑陋的痂。
“黄老大,您别这么说。”罗英看着他这副模样,眼底掠过一丝不忍,声音放柔了些,“若不是老刀临阵背叛,我们永夜何至于落到这般境地?这不是您的错。”想起因这场谋划而折损的人手,再看看眼前颓唐的黄子扬,她心底终究泛起几分恻隐。
黄子扬摆了摆左手,笑声里裹着化不开的苦涩:“我知道你们各有盘算,说到底,还是我没能抵挡住那帝君传承的诱惑,才连累了大家。”他抬眼看向楚子豪,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以后别再叫我黄老大了——永夜,散了吧。”
话音落,他转身推门而出,单薄的身影很快融进了门外弥漫的晨雾里。木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只余下满室沉默,和窗外白雾中隐约晃动的微光。
张小生自觉在此处再待无益,便带着小富贵,与楚子豪辞行后,匆匆朝着樵夫所在的村落赶去。
“小生、富贵儿,昨晚歇得还好?”远远望见两人身影,樵夫便扬声打起了招呼,声音里带着山野清晨的清亮。
“赵爷爷,我们都好着呢!”张小生仍沉在自己的思绪里,仿佛没听见问话。倒是小富贵,欢快地奔到樵夫跟前,脆生生地应着。
见张小生神色恍惚,樵夫不由皱了皱眉,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小生,发什么呆?莫不是昨晚见了好友,兴奋得没睡安稳?”
张小生这才回过神,勉强牵出一丝笑意:“赵伯伯,我没事……只是有些事,想不太明白。”
“想不明白就先搁着。”樵夫笑得爽朗,粗糙的大手在他背上重重拍了两下,“正好我煮的粥刚好,吃饱了再琢磨也不迟。”晨雾打湿了他花白的胡须,朝阳斜照过来,鬓角的霜白竟泛着细碎的金光。
土灶上的铁锅正“咕嘟”作响,醇厚的米香混着山野菜的清鲜漫了满室。小富贵早已捧着粗陶碗蹲在灶边,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锅里翻腾的米粥,馋得不住咽口水。
“赵伯伯,”张小生忽然开口,铁锅里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您说,要是遇上了根本无法战胜的对手,该怎么办?”
樵夫正把稠厚的米粥舀进碗里,闻言停了手,沉吟半晌才慢悠悠道:“那我就召集更多人,跟他耗着——以前赵敬那小子,就爱这么干。”
“什么?”张小生像被针扎了似的猛地抬头,瞳孔骤缩,脸色瞬间凝重起来,紧紧盯着老者,“赵伯伯,您……记起关于赵敬的事了?”
“嗯,说来也怪,旁的事都忘得干干净净,偏就记着这么一档子。”樵夫把粥碗递给眼巴巴的小富贵,粗糙的手指在油腻的围裙上蹭了蹭,眼里浮起一层困惑的雾。
“那是好些年前的一个午后,有个浑身是血的修行者,突然跌跌撞撞闯进了村子。”他眯起眼,像是在费力打捞沉在记忆深处的碎片,“村民们心善,七手八脚照料着,总算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可坏事就坏在这儿。”樵夫的声音沉了下去,铁锅下的柴火正“噼啪”爆响,火光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明明灭灭,“那修行者自视甚高,总把自己当仙人看,哪肯让旁人知道,自己竟被一群凡夫俗子救了性命?”
“他伤一好,头一件事就是布下禁制,要把整个村子的人都灭口。”他粗糙的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陶碗边缘,像是在触碰当年的寒意,“那天傍晚,赵敬带着十几个后生,抄起家伙就跟他拼了。我当时躲在草垛后头,亲眼见着赵敬举着火把,冲那修行者吼——‘我们救了你,你倒恩将仇报!今天就是死,也得拉你垫背!’”
“后来呢?”张小生往前倾了倾身,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急切。
“后来……”樵夫的眼神猛地涣散开来,像是坠入了某种蚀骨的痛楚,声音都跟着发颤,“后来那修行者冷笑一声,抬手就召来了天火。整个村子瞬间成了火海,哭喊声响彻云霄……好在苍天有眼,虽说凡人与修行者之间隔着天堑,可赵敬他们十几个汉子,凭着一股子悍不畏死的狠劲,硬是前仆后继地耗,最后竟真把那修行者给耗死了。”
“原来如此。”张小生闻言,一时陷入了沉思。
若真如樵夫所言,赵敬的修行起点未免也太低了——十几岁才起步,身后又无半分家族势力依托。这般境地,他究竟是如何走到那最后一步的?实在令人难以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