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如刀,割裂着可朱浑元裸露在外的伤口。他伏在马背上,感受着血液从肩头不断渗出,温热黏稠的液体顺着铠甲缝隙流下,在冰冷的铁甲上凝结成暗红色的冰晶。每一次战马的颠簸都带来撕裂般的疼痛,但他咬紧牙关,不敢有丝毫松懈。
\"将军,您的伤...\"亲兵队长张武策马靠近,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忧虑。
\"无碍。\"可朱浑元简短回应,声音因疼痛而略显嘶哑。他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没有月亮,只有几颗稀疏的星星在云层间若隐若现。\"还有多远到黄河?\"
张武抹了把脸上的血污:\"按路程算,天亮前应该能到。但...\"他回头望了一眼,远处火把连成一条蜿蜒的火龙,正以惊人的速度向他们逼近。
\"静塞军。”可朱浑元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宇文泰倒是看得起我,派了五百静塞军来追杀我这残兵败将。\"
张武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低声道:\"将军,我们只剩不到二十骑了,而且人人带伤...若被追上...\"
\"若被追上,就战死沙场!\"可朱浑元猛地提高声音,引得周围几名亲兵纷纷侧目。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翻腾的怒火和痛楚。\"楚王待我如兄弟,如今他生死未卜,我岂能向宇文泰那奸贼低头?\"
张武沉默片刻,突然压低声音:\"将军,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贺拔公今夜失踪,若他还活着,为何不现身?若他已...那我们这般坚持又有何意义?\"张武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微不可闻。
可朱浑元握缰的手猛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当然明白张武话中之意。贺拔岳,那个如兄长般教导他、信任他的统帅,很可能已经遇害。而凶手,就是那个口蜜腹剑的宇文泰。
\"闭嘴!\"可朱浑元突然暴喝,\"楚王绝不会...不会...\"声音戛然而止,他感到一阵眩晕,险些从马背上栽下。失血过多加上一夜奔逃,他的体力已接近极限。
张武慌忙扶住他:\"将军!您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可朱浑元摇摇头,强打精神:\"继续前进。到了黄河...到了黄河再做打算。\"他心中却是一片茫然。黄河对岸是高欢的地盘,那个与贺拔岳势同水火的北魏权臣。投靠他?这岂不是背叛贺拔公的信任?但不投靠高欢,又能去哪里?
马蹄声、喘息声、铠甲碰撞声在黑夜中交织。可朱浑元的思绪飘回这个混乱的夜晚——贺拔岳醉酒南白楼,却神秘失踪;宇文泰突然发难,率军偷袭贺拔军驻地;他们三人拒绝承认降服宇文泰,率亲兵突围而出...
\"将军!前面就是黄河了!\"张武的喊声将他拉回现实。
东方已现鱼肚白,黄河的咆哮声越来越清晰。可朱浑元勒马岸边,绝望地看着湍急的河水。没有渡船,没有桥梁,身后追兵的火把已清晰可见。
\"天要亡我...\"可朱浑元喃喃自语。他环顾四周,幸存的亲兵们个个伤痕累累,眼中却仍闪烁着不屈的光芒。这些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兄弟,难道就这样陪他葬身黄河?
突然,他眯起眼睛——北岸似乎有士兵在巡逻!那旗帜...是高欢的军队!
投靠高欢?这个念头再次浮现在脑海。可朱浑元内心天人交战:楚王若在,绝不会同意;但楚王若已不在...难道要让这些忠心耿耿的部下陪他送死?
\"将军,追兵已不足二里!\"一名亲兵焦急地报告。
可朱浑元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他挺直腰背,用尽全身力气喊道:\"可朱浑元愿投高王,还请接我渡河!\"
声音在河面上回荡,北岸的士兵明显骚动起来。可朱浑元心跳如鼓,手心渗出冷汗。这是他最后的赌注。
不一会儿,对岸有人喊道:\"可是楚王麾下的可朱浑元将军?\"
\"正是!\"可朱浑元回应,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北岸,十六岁的骑督斛律光正在巡视河防。他身材修长,面容俊朗,眉宇间却有着超越年龄的沉稳。听到士兵报告,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可朱浑元?贺拔岳的爱将?\"斛律光喃喃自语,\"他若来投,中原必有变故。\"
\"骑督,此事重大,是否先请示大将军?”副将小心翼翼地问。
斛律光摇头:\"战机稍纵即逝。备船,我亲自去接。\"
\"这太危险了!对岸可能有伏兵!\"副将急道。
斛律光目光如电:\"大丈夫行事,岂能畏首畏尾?若错失良机,你担得起责任吗?\"
副将不敢再言。斛律光解下佩剑,只带弓箭,跳上一叶小舟,亲自划桨向对岸驶去。
河中央,斛律光看到南岸烟尘滚滚,显然有大批追兵将至。他加快划桨速度,心中暗忖:\"可朱浑元乃名将,若能收服,对高王必有大用。\"
南岸,赵贵和宇文护已率军杀到。赵贵年约四十,面容刚毅,见状抬手示意军队停下:\"可朱浑元,贺拔公已逝,宇文丞相宽宏大量,你若投降,既往不咎!\"
可朱浑元冷笑:\"赵将军好意心领,但宇文泰何曾宽宏?贺拔公被他偷袭,如今生死未卜,我宁可投河,也不向小人低头!\"
宇文护闻言大怒。他刚满十七,面容阴鸷,眼中满是怨毒:\"可朱浑元!当年你拿枪抵我咽喉之辱,今日必报!\"他转向赵贵,\"我以小冢宰之命下令,格杀勿论!\"
赵贵皱眉:\"小冢宰,可朱浑元乃大将之才,若能收服...\"
\"赵将军是要违抗军令吗?\"宇文护厉声打断。
赵贵脸色一沉,却不得不挥手示意进攻。静塞军如潮水般涌来。
可朱浑元的亲兵立刻结成圆阵,张武高喊:\"保护将军!\"双方短兵相接,血光四溅。
河中央,斛律光见状,立刻放下船桨,张弓搭箭。他眯起眼睛,呼吸平稳,仿佛与弓箭融为一体。
\"嗖!\"第一箭破空而出,正中赵贵左肩。赵贵闷哼一声,险些落马。
\"嗖!嗖!\"紧接着两箭连发,宇文护的战马嘶鸣倒地,将他重重摔在地上。
\"可朱浑元这个人,我斛律光保定了!如果不怕死,就继续上前!\"斛律光的声音清亮有力,在河面上回荡。
赵贵捂着伤口,震惊地看着河中央的少年。如此箭术,如此胆识,绝非寻常人物。他再看宇文护,后者面色惨白,口吐鲜血,显然伤得不轻。
\"撤!\"赵贵咬牙下令,\"小冢宰伤势严重,必须立即医治!\"
静塞军缓缓退去,可朱浑元这才长舒一口气,转向河中的斛律光,单膝跪地:\"多谢小将军救命之恩!\"
斛律光将船靠岸,伸手扶起可朱浑元:\"将军请起,高王求贤若渴,必会重用将军。\"
可朱浑元看着眼前这个英气逼人的少年,心中既感激又惭愧。他环顾四周,幸存的亲兵不足十人,个个带伤。张武右臂被砍伤,却仍紧握长刀,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将军,我们...\"张武声音哽咽。
可朱浑元拍拍他的肩膀:\"兄弟们,我们活下来了。\"他转向斛律光,\"小将军年纪轻轻,却有如此胆识武艺,不知尊姓大名?\"
\"大魏骑督斛律光。\"少年微微一笑,\"将军请上船,我们回营细谈。\"
渡过黄河,可朱浑元回望南岸,心中百感交集。他失去了一切,却又获得了新生。而斛律光站在船头,阳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宛如战神下凡。
\"三箭退敌...\"可朱浑元喃喃道,\"斛律骑督,今日之恩,可朱浑元永志不忘。\"
斛律光淡然一笑:\"乱世之中,英雄相惜。将军不必挂怀。\"
黄河水奔腾不息,见证着这段传奇的开始。斛律光三箭退敌的事迹,很快将传遍大河南北,成为他辉煌军旅生涯的第二个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