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冬日总是格外漫长。这年的雪下得特别大,鹅毛般的雪花从铅灰色的天空纷纷扬扬地飘落,将整座城池裹进一片银装素裹之中。屋檐下挂满了晶莹的冰凌,街道上的积雪深及膝盖,行人步履维艰,商铺门可罗雀。
未央宫内,刘璟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白茫茫的世界,眉头紧锁。他那双如烈日般的眼睛此刻盛满了忧虑。
\"大王,各坊市都传来消息,积雪太厚,百姓出行困难,商贩无法经营,再这样下去,恐生变故。\"军师长孙俭匆匆走进书房,脸上带着少有的焦急。
刘璟转过身,玄色锦袍上的暗纹在烛光下若隐若现。\"传我命令,调集军中将士,分赴各坊清扫积雪。\"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坚定,\"本王亲自带队。\"
长孙俭闻言一惊:\"大王,这等粗活让下面人去做便是,您身份尊贵...\"
\"庆明,”刘璟打断他,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百姓疾苦,正是我等该挺身而出之时,为政者当以民为本。\"
他大步走向门口,突然又停下脚步:\"对了,告诉李贤和独孤信,让他们也带人分头行动。我们这些大将,今日就当一回扫雪人。\"
长孙俭望着刘璟离去的背影,眼中满是敬佩。他这位主公,总是能在细微处见真章。
不过一个时辰,长安城的主街道上便出现了一支特殊的队伍。刘璟脱去了华贵的锦袍,换上一身皮袄,手持铁锹,与普通士兵无异。他身后跟着数十名将士,个个精神抖擞。
\"大王,这里积雪太厚,让我们来就好。\"一名老兵上前劝阻。
刘璟笑着摇头:\"老张,今日没有汉王,只有扫雪人刘璟。\"说罢,他率先挥动铁锹,将厚厚的积雪铲向路边。
寒风刺骨,刘璟的双手很快冻得通红,但他毫不在意,反而越干越起劲。路过的百姓起初只是远远观望,不敢靠近。直到一个卖炭的老汉认出了刘璟,惊呼出声:\"那不是汉王殿下吗?\"
消息如野火般传开。百姓们纷纷从家中走出,有的拿着扫帚,有的提着铁铲,加入了扫雪的队伍。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颤巍巍地端来热茶:\"大王,喝口热水暖暖身子吧。\"
刘璟接过碗,一饮而尽,向老妪深深一揖:\"多谢老人家。\"
\"使不得使不得!\"老妪慌忙摆手,\"该是我们谢大王才是。\"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刘璟站在雪地里,看着越来越多加入的百姓,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就是他想要守护的人啊。
与此同时,百叶楼二楼的雅间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再来一壶酒!\"柳澄拍着桌子喊道,脸上已有了几分醉意。他是河东柳氏的嫡子,二十出头,生得眉清目秀,只是那双眼睛里总带着几分阴鸷。
\"柳兄今日兴致颇高啊。\"王衍举杯相陪。他是太原王氏的旁支,虽不如主支显赫,但在长安城内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那是自然,\"柳澄冷笑一声,\"看着这满城大雪,想着那些贱民在雪中挣扎的模样,岂不快哉?\"
杨佑闻言大笑:\"柳兄真是性情中人!来,干一杯!\"
几人正推杯换盏间,杜子晖突然指着窗外惊呼:\"你们看,那不是刘璟吗?\"
众人纷纷凑到窗前。只见不远处的街道上,刘璟正与一群士兵、百姓一起清扫积雪,场面热火朝天。
\"呵,\"柳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刘璟小儿真会收买人心。\"
王衍立刻附和:\"就是,堂堂汉王之尊,却整日与贱民为伍,简直有辱门楣。\"
杨佑的脸色突然阴沉下来:\"他们三兄弟哪里是什么名门世家?那杨忠,我查遍族谱也无此人,分明是冒充,想扯我杨氏的虎皮当大旗!\"他猛地将酒杯砸在地上,瓷片四溅。
杜子晖也来了劲:\"我看这'菊花三兄弟'啊,分明是三朵野花,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种,敢冒充我等高门大姓。\"他故意拉长声调,\"那刘璟族弟刘亮,哪有我等士族半点风采?也能出任军师祭酒之位?\"
柳澄听了,心里怒火中烧。他想起家族衰败的耻辱,想起在羌胡手中受尽的折磨,而这一切,他都归咎于刘氏。他猛地灌下一杯酒,辛辣的液体灼烧着他的喉咙,却浇不灭心中的恨意。
\"说得不错,\"柳澄咬牙切齿,\"那高昂就会捅人,却能出任什么抚军大将军,还冠军侯,真是贻笑大方。那杨忠,分明就是个农民,还出任什么北庭大都督,封华阴侯。\"他转向杨佑,眼中闪烁着恶意的光芒,\"杨佑,这是汉王在故意恶心你们杨氏啊!\"
杨佑的脸涨得通红,额头青筋暴起:\"柳兄,你有何高见,我等愿追随与你!\"
柳澄环顾四周,见众人情绪已被煽动起来,心中暗喜。他压低声音:\"诸位,此处人多眼杂,不如...\"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众人聚拢。
几个脑袋凑在一起,柳澄悄声说出了一个计划。随着他的讲述,其他人的眼睛越来越亮,不时发出阴冷的笑声。
\"妙啊!\"王衍拍案叫绝,\"柳兄此计,定能让那刘璟颜面扫地!\"
杨佑更是兴奋得直搓手:\"到时候,看那杨忠还如何冒充我杨氏子弟!\"
杜子晖则有些担忧:\"此事若败露...\"
\"怕什么?\"柳澄冷笑,\"我等世家同气连枝,难道还怕那几个泥腿子出身的野种不成?\"
众人又密谋了一阵,这才散去。离开时,柳澄已经醉得脚步踉跄,但眼中的恨意却愈发清晰。
回到柳府,柳澄一脚踹开大门,惊得仆人们纷纷躲避。他跌跌撞撞地穿过回廊,忽然听见书房里传来诵读声。
推门而入,只见弟弟柳庆正襟危坐,手捧竹简,低声背诵着刑法条文。柳庆今年刚满十八,面容清秀,与柳澄有七分相似,但眉宇间少了那份阴郁,多了几分朝气。
\"大哥?\"柳庆抬头,见兄长醉醺醺地站在门口,连忙起身相扶,\"您怎么喝这么多酒?\"
柳澄一把推开弟弟,夺过他手中的竹简,只看了一眼便勃然大怒:\"《汉律》?你还在准备那个狗屁吏考?\"说着,他将竹简狠狠摔在地上。
竹简散落一地,柳庆慌忙去捡:\"大哥,这是我借来的,明日还要还...\"
\"我柳家世代公卿,你现在却要去做什么小吏,简直丢柳家的脸!\"柳澄怒吼,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你若敢去,我便不认你这个弟弟!\"
柳庆捡起竹简,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语气平静却坚定:\"大哥,我们如今深受汉王恩惠,理应报效汉王,为百姓做些实事。\"
\"恩惠?\"柳澄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一阵刺耳的冷笑,\"我看不出来有什么恩惠?几个月前,我柳氏还是河东高门,仆从如云。若不是刘玄德那个狗贼救援来迟,我家也不会被羌胡攻破,你我二人做了羌胡的奴隶!\"
他的声音越来越尖锐,眼中布满血丝:\"对,没错,这都是刘玄德的阴谋,他就是故意救援来迟,目的就是为了消灭我们河东三姓!\"
柳庆看着兄长扭曲的面容,心中一阵悲凉。他知道大哥自从羌胡之乱后,心性大变,但没想到已经偏执至此。
\"大哥,您醉了。\"柳庆试图安抚,\"我扶您回房休息吧。\"
\"滚开!\"柳澄一把推开弟弟,\"你也想背叛家族吗?你也想投靠那个伪君子刘璟吗?\"
柳庆不再言语,默默退出书房。他知道此刻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回到自己房间后,他点亮油灯,取出一张绢布,提笔写道:
\"族兄(柳敏)敬启:自羌胡之乱后,大哥性情大变,近日尤甚。今见其对汉王怨恨日深,恐有不测之举。弟年幼德薄,难以规劝,恳请族兄速归,以正家风...\"
写完后,柳庆将信小心封好,交给心腹仆人连夜送出。他站在窗前,望着院中积雪,心中充满忧虑。大哥的恨意如同这冬日的积雪,越积越厚,不知何时才能消融。
而此时的柳澄,正独自坐在黑暗的书房里,手中把玩着一把精致的匕首。月光透过窗棂,照在他扭曲的脸上,映出一双充满仇恨的眼睛。
\"刘璟...\"他低声呢喃,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我要让你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