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七的清晨,长安城还笼罩在薄薄的晨雾中,东方的天际刚刚泛起鱼肚白。杨愔紧了紧身上的棉袍,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结成霜。他站在吏考考场外,看着面前已经排起的长队,心中既紧张又期待。
\"杨兄,来得真早啊!\"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杨愔回头,看到柳庆正搓着手走过来,鼻尖冻得通红。
\"柳兄不也是?\"杨愔微笑拱手,\"这次吏考,可是我们出人头地的好机会。\"
柳庆点点头,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汉王开国首次吏考,若能得中,前途无量啊!\"
两人正说着,队伍前方突然骚动起来。只见几名身着官服的差役押着两个衣衫不整的士子从考场门口走出来,那两人面如土色,手中还攥着几张小纸条。
\"又抓到两个夹带的!\"前面的人议论纷纷。
\"肃静!\"一声洪亮的喝令从考场内传出,只见一位面容严肃、须发花白的官员大步走出,正是此次主考官郦道元。他身着深青色官服,腰间玉带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泽。
\"诸位士子,\"郦道元的声音如同洪钟,在寒冷的空气中回荡,\"汉王求贤若渴,但绝不纳奸。此次吏考,但凡发现作弊者,终身不得录用!\"
杨愔看着那些被赶出考场的士子,心中既怜悯又鄙夷。他摸了摸袖中的毛笔——那是父亲临终前送给他的,笔杆上刻着\"清正廉明\"四个小字。
\"杨兄不必担心,\"柳庆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低声道,\"你我寒窗苦读十余载,何须这等下作手段?\"
杨愔点头,正要回答,队伍已经向前移动。检查极为严格,连发髻都要解开查看。轮到杨愔时,那位检查的老吏甚至让他脱下靴子查看。
\"这位大人,有必要吗?\"后面有人不满地嘟囔。
老吏头也不抬:\"此次吏考,讲究个公平公正。汉王说了,宁可错查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终于通过检查,杨愔和柳庆被引入宽敞的考场。上千张矮几整齐排列,每张几上已备好笔墨纸砚。杨愔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环顾四周,发现不少熟悉的面孔。
不远处,盛子新正襟危坐,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敲,显示出内心的紧张。他的父亲是河东一个小县城的司吏,家境贫寒,这次能来参加吏考,全靠同乡资助。
另一侧,李穆、李远兄弟和高季式三人坐在一起,交头接耳。他们出身将门,衣着华贵,在一众寒门士子中格外显眼。高季式甚至带了两个家仆站在考场边缘伺候,被差役毫不客气地赶了出去。
\"肃静!\"郦道元再次高声宣布,\"本次吏考共三道题,限时两个时辰。现在宣读考题!\"
随着差役洪亮的声音,三道考题被逐一宣读。第一题关于治理陇西郡县和调和羌汉矛盾;第二题是关于一个贫寒之人偷窃钱财为母亲治病的案件分析;第三题则是关于《九章算术》中的经典题目——鸡兔同笼。
考题宣读完毕,考场内顿时响起一片低声议论。杨愔听到身后有人哀叹:\"我苦读诗书十余载,怎么考这些?\"
杨愔深吸一口气,提笔蘸墨。第一题正中他下怀——父亲杨津生前曾任定州刺史,常与他讨论地方治理之道。他略作思索,便写下标题:\"论陇西治理当以怀柔为主,威服为辅\"。
笔走龙蛇间,杨愔仿佛回到了与父亲秉烛夜谈的日子。那时父亲常说:\"治边如治水,堵不如疏。\"他将这些见解融入答卷,又结合汉王新政,提出设立互市、鼓励通婚、推广农耕等具体措施。
写到一半,杨愔抬头活动脖颈,恰好看见郦道元从身旁经过。老大人目光如炬,扫过他的答卷时,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这一细微动作让杨愔心中大定,笔下更加流畅。
不远处,柳庆也在奋笔疾书。他曾游历陇西,亲眼目睹羌汉冲突。他的答卷充满实地见闻,提出设立双语学堂、互派子弟学习等创新建议。
而盛子新面对第一题却迟迟不敢下笔。他从未去过陇西,对羌汉问题一无所知。额头渗出细密汗珠,他咬了咬牙,决定先跳过这题。
第二题的案件分析对盛子新来说却如鱼得水。他想起父亲审理过的无数案件,特别是那个偷邻居鸡给生病母亲补身体的孝子。父亲当时说:\"法不外乎人情。\"盛子新以此为切入点,既肯定法律的严肃性,又强调特殊情况下的酌情处理,最后提出建立官方济贫机制的根本解决之道。
\"鸡兔同笼\"的算术题更是盛子新的拿手好戏。他从小帮父亲计算税赋,对这类题目驾轻就熟,不一会儿就解出了答案。
将门子弟那边却是另一番景象。李穆好歹听兄长李贤讲过陇西战事,勉强凑出几行字。李远咬着笔杆,半天只憋出\"誓死为汉王效力\"几个大字。高季式更绝,直接写下家族显赫身份,然后就开始东张西望。
\"看什么看!\"监考官走到高季式面前,严厉地瞪着他。
高季式满不在乎:\"我爹是度支尚书,我大哥是原州刺史,我二哥是右威卫将军,我三哥是抚军大将军。汉王需要的是我们这样的人才,不是那些只会写字的书呆子。\"
这番言论引得周围士子侧目而视。郦道元闻声走来,冷冷地说:\"考场之上,只论才学,不论出身。再喧哗者,逐出考场!\"
高季式撇撇嘴,却也不敢再出声,百无聊赖地翘起二郎腿,叼着笔杆发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考场内只听见沙沙的书写声和偶尔的咳嗽声。盛子新答完所有题目,又仔细检查了一遍。他想起临行前母亲的叮嘱:\"不求高中榜首,但求无愧于心。\"现在,他可以坦然面对母亲的期望了。
\"时辰到!停笔!\"随着郦道元的宣布,差役们开始收卷。有人长舒一口气,有人懊恼地看着未完成的答卷,还有人自信满满地交上试卷。
杨愔和柳庆在考场外汇合,两人相视一笑。
\"如何?\"柳庆问道。
\"尽力而为。\"杨愔谦虚地回答,转而问道,\"柳兄呢?\"
柳庆眼中闪着光:\"陇西那道题,我提出了双语学堂的建议。若能被采纳,实乃百姓之福。\"
盛子新也走了过来,三人结伴离开。身后,李穆、李远和高季式大摇大摆地走出来,家仆立刻迎上去递上暖手炉和斗篷。
\"考得怎样?\"高季式大声问道,故意让周围人都能听见。
李远满不在乎:\"反正我哥说了,就算考不上,也能给我谋个军职。\"
他们的笑声在寒风中格外刺耳。盛子新皱了皱眉,加快脚步。他相信,汉王需要的不是这种纨绔子弟,而是真正有才学、有抱负的士子。
远处,郦道元站在考场门口,目送士子们离去。他手中拿着几份特别出色的答卷,其中就包括杨愔、柳庆和盛子新的。老大人捋着胡须,若有所思:\"汉国之兴,必赖此辈。\"
夕阳西下,将长安城的屋檐染成金色。首次吏考落下帷幕,而这些士子们的命运,才刚刚开始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