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到,殿门开,百官列队,帝王临朝。
文武百官恭迎皇上,高呼万岁。
身着帝王朝服的永明帝走到他那把金灿灿的龙椅前,却停了下来。
躬身的百官看到上首帝王迥异于往日的举止,没有一个人把腰直起来。
站在前方的罗荣王两手交叠放在身前,微低头,淡垂眸。
作为燕国唯一的亲王,又是皇上的亲叔叔,罗荣王可不向帝王行揖礼只需行颔首礼。
永明帝转过身仍是没有坐的意思,而是开口道:“都不必多礼了。”
下方的文武百官各个谨慎地直起腰身,罗荣王这才抬眼。
在武官队伍里的左域朝文官那边看了眼,目露深思。
恒远侯府出事已是满朝皆知。如此大事,翁老帝师和代老将军却没有露面,这……
这时候,永明帝却又做了一个令众人暗惊的举动。
他拍了拍龙椅的椅背,扬声:“来人!把朕的这把龙椅抬到一边去。从今日起朕不坐这龙椅了!”
“皇上——”
所有人噗通跪下了,只有罗荣王站着。
“来人!抬走!”
一队禁军从外进来,噔噔噔整齐的步伐声如鼓点般砸在现场的每一个人的心上。
罗荣王忙道:“皇上!您是真龙天子,这龙椅您不坐还有谁能坐?
皇上,皇叔无能,帮不了皇上您什么。您要心里不舒坦了,您跟皇叔说说。
可这龙椅万万不能抬啊!”
大臣们跟着附和:“皇上息怒——龙椅万不能抬——”
永明帝走下台阶,走到皇叔的身前摇摇头说:“皇叔,朕配不上这把龙椅,朕不能坐”。
罗荣王一边抓住永明帝的手腕,怒了:“皇上!这龙椅只有您这位真龙天子才能坐!
是谁说皇上您……!!皇上!请您恕皇叔无礼了!这龙椅不能抬!
您要抬,您,您就先跨过皇叔的尸体!”
罗荣王说着就要往地上躺。
永明帝用力抓住皇叔的手臂,拦住他。
罗荣王看向上首的禁军:“下来!你们都下来!谁也不许碰皇上的龙椅!”
禁军安静地从上首下来。
永明帝扯扯嘴角:“皇叔,您也别急。那不是朕的龙椅,那不过只是一把金灿灿的空椅子。”
罗荣王气得嘴唇都抖了:“是谁说的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当诛!”
左域义愤填膺地扬声,
“皇上!此话谁说的!臣第一个不饶他!”
左域是武将,他一出声武将们一个个怒不可遏。不管心里是不是真的愤怒,面上却绝对是做到位。
罗荣王也是极度愤怒:“皇上!此等逆言是谁说的!”
永明帝继续冷笑:“此人也没说错。朕是个穷鬼,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朕穷。
只要让朕一直这么穷下去,朕的这把龙椅不就永远都只是一把金灿灿的空椅子吗?”
嘶——!!
左域:“皇上!是谁说出如此大逆不道!”
到这个时候如果还不清楚恒远侯府为何会突然被围,被抄家,那也就没资格入朝为官了。
永明帝没有回答左域的问题,不过却深刻地记住了左域这位都尉中卫史。
嗯,此人好像是康瑞的岳父吧?
套用邵云安的话就是:【嗯,这老头儿上道!】
永明帝放开了皇叔,转身往上走,扬声:“把人带上来!”
广福:“把人带上来——”
外面有人喊:“把人带上来——”
把谁带上来?
除了恒远侯,大家想不出还会是谁。
有两人走进大殿,走过禁军护卫的殿前来到殿内。
看到他们两人,众人惊讶之下接着就是“果然还是来了的”落定。
并肩而入的翁老帝师和代老将军向帝王行礼,永明帝的脸色稍微好了些。
翁老帝师“只是”国子监祭酒,却是站在了罗荣王的身侧。代老将军则是站在了武将左列之首。
代老将军杵着手杖,因为腿脚的原因他已经许久未曾上朝了。
如果说翁老帝师出现在大朝上还不是太令人吃惊,那么老将军今日的出现就足够说明这场大朝会的不同寻常。
两人入列,不一会儿,殿后响起铠甲摩擦的声响。
众人忍着回头的欲望,压着心跳的不稳等待答案的揭晓。
当一个个“血人”被禁军侍卫拖过来,文臣中胆子小的脸色当场就白了。
被禁军带上来的十几个人如烂泥般被丢在地上。
众人皆惊,怎么不是恒远侯?这些是什么人?
仍旧没有在龙椅上坐下的永明帝面无表情地看着下方的血人,还有心情问:“下方之人,众卿家可有认识的?”
罗荣王不掩饰自己对“血人”的不适应。
他皱着脸,抬起手半挡在眼前,问:“皇上,这都是谁啊?”
武将们胆子都大,也都不怕血。左域蹲下来甚至还伸手去翻其中一人的脸。
过了好半天,在工部当差的昭阳侯世子发出惊疑:
“皇上!此人微臣怎么瞧着像恒远侯的庶长子,魏弘正啊!”
在场的不乏昭阳侯世子这样身份的年轻人。一听昭阳侯世子这么说,大家纷纷去辨认。
就是安国公世子武诚都蹲了下来。
世家子弟的圈子都是重叠的,彼此间都脸熟。
魏弘正哪怕是庶子,他也是恒远侯的庶长子。再加上之前他高价收“龙井”和“醉花间”很是露了一次脸。
左域也蹲了过去,把那个几乎是个死人的家伙翻过来,还用自己的手帕擦了擦对方脸上的血迹。
“真的像‘魏弘正’!”
这下子看的更清楚了,哪怕与魏弘正没有私交的武诚都认出确实是他。
左域也辨认完了,起身:“皇上!此人确实是恒远侯的庶长子魏弘正!”
左域认出魏弘正纯粹是与他的官职有关。
左域可能认不出京城的老百姓,但京城有头有脸的各家子弟,他大多数都记得住也认得出。
恒远侯的庶长子被弄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再结合皇上刚才说的那番话……
安国公在心里闭了闭眼,魏春林这个蠢货!
罗荣王看看地上的魏弘正,再看看上首:“皇上,这,这是……”
永明帝:“朕半夜派禁军围了恒远侯府。
朕知道尔等中许多人以为朕这个穷皇帝穷疯了,看上了魏春林那老匹夫的家财了。”
“臣不敢——皇上息怒——”
所有人又跪了。
翁老将军和代老将军没有跪,而是躬身恳请皇上息怒。
永明帝:“把魏春林带上来!”
对于这场莫名落下的灾祸,恒远侯魏春林想过许多的可能、缘由。
或许是皇上对他秋后算账;
或许是上回他默许了魏弘正高价收购“龙井”和“醉花间”;
或许是皇上贪图他的万贯家财……
魏春林想过种种可能,也想到了如何去应对。
他唯独没有想到这一场落在恒远侯府和他身上的灾祸当真是应了一句——
祸从口出。
天蒙蒙亮时,就穿了身单衣,只能裹着斗篷的魏春林被萧百川允许回去穿戴整齐。
魏春林以为皇上可能只是吓唬吓唬他,大不了他再多花些银子消灾。
结果等他穿戴整齐,萧百川却是下令禁军把他五花大绑堵了嘴带走了!
废话!萧百川能让他衣衫不整地面君么!
魏春林被拖到大殿,这一路他还在想要如何应对,要如何暗示皇上他愿意破财消灾。
哪知他被拖到大殿首先面对的不是帝王的问责,而是十几个血肉模糊的明显被用了大刑的人!
依旧没有坐下的永明帝朝广福示意,广福从袖子中拿出一样东西。
永明帝:“这是魏弘正及其随扈的供词,诸位卿家可看一看。”
被堵了嘴的魏春林双眼瞬间圆瞪,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看上首的帝王,眼神又惊惧地缓缓移到前方地上那十几个血人身上。
魏弘正?!
难道侯府的这一遭灾难是魏弘正惹来的?!
恒远侯又急又气得眼眶欲裂,恨自己在魏弘正生下来的时候没直接掐死他!
写满了一张纸的供词先送到了罗荣王的手上。
罗荣王只看了两行,就忍不住破口大骂:“魏家小儿,竖子狗胆!”
等他看完,罗荣王抬头:“皇上!恒远侯府上下不臣之心!当诛!”
“呜呜呜呜——!!”
魏春林面无人色,朝着上方“呜呜”叫。他没有!他冤枉!
罗荣王却没有理他,把手中的供词传给翁老帝师。
老帝师接过后却没有看而是给了安国公。他这一举动,顿时引来不少侧目。
安国公接过后一字一句认真看完。
再次在心里闭了闭眼,安国公抬头:“皇上,恒远侯府上下谋逆之心证据确凿,其罪当诛!”
“呜呜呜呜——”
武天鹏你个该杀的!你才是谋逆!你全族都谋逆!!
安国公把供词传给了鲁国公。
供词一个人传一个人,凡是看过供词的没有人敢给恒远侯府求情。
武将的反应最直接。
胆敢说出此等大逆不道之言还用厌胜之术魇咒君后!恒远侯魏家被诛九族都是该的!
很多人心里毛毛的,尤其是诸如昭阳侯世子这样的年轻人。
魏弘正魇咒君后,那君后前两日在宫中出事不会就与此有关吧!
若不是场合不合适,一定会有很多人搓胳膊想要立刻去庙里拜拜。
在最后一人看过了这份供词后,永明帝让广福拿着这份供词给魏春林看看。
魏春林瞪大眼睛看过供词上的每一个字,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怎么就没掐死魏弘正!】
——说皇上的龙椅是金灿灿的空椅子;
——让皇上一直穷下去,那空椅子就永远都是空椅子;
——君后将死,活不了两年。
——君后一死,皇上也必死。
魏春林的冷汗浸湿了他的衣衫,额头上滴落的汗珠刺痛了他的眼睛。
被堵了嘴的魏春林邦邦邦地磕头,这一刻他清楚地体会到了何为“怕”!
永明帝示意,萧百川取了堵着魏春林嘴巴的布巾。
嘴巴一获得自由,魏春林就开始求饶:“皇上!臣冤枉!这都是魏弘正这个竖子所言!
臣不知,臣当真不知!这都不是臣说的!皇上!臣冤枉!”
永明帝:“朕也不冤枉你。萧百川,你去审,审恒远侯府的每一个人。
恒远侯说他不知,说都是魏弘正所言。好,朕给他机会。
只要恒远侯府没有第二个人如此想,朕就信他是冤枉的!”
魏春林的脸更加惨白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