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宴的热闹褪去,生活的节奏却并未立刻回归往昔的轨道。
石昊磊因公务尚需在中州府盘桓月余,而石小雨更是央求皇兄多留些时日,好与阔别多年的苏姐姐她们重温旧情。
这一个月的光景,对苏岩青而言,如同被镀上了一层温润柔和的釉彩。
起初的震惊、局促、手足无措,在每日相见、朝夕相处的点滴中,渐渐沉淀为一种更深沉、更难以言喻的情愫。
石小雨仿佛真如她所言,抛开了宫廷郡主的繁文缛节,回到了那个在竹溪庄园里追着他喊“岩青哥哥”的小丫头。
她拉着苏岩青,像小时候一样,要他带她去看中州府最热闹的集市,去尝街头巷尾最有名的小吃。
苏岩青起初还有些放不开,谨记着身份之别,总是落后半步,言语恭敬。
但石小雨的活泼和那份毫不掩饰的亲近,像春日暖阳,一点点融化了他刻意筑起的藩篱。
“岩青哥哥,快看这个糖人!捏得好像你啊!”石小雨挤在人群里,指着一个摊位上憨态可掬的武将糖人,眼睛亮晶晶地回头叫他,全然不顾周围投来的好奇目光。
她自然地挽住他的手臂,将他往前拉。
苏岩青的心猛地一跳,手臂上传来的温热触感让他耳根发热,却也驱散了最后一丝拘谨。
他无奈地笑着摇头:“我哪有这么威武?倒像个傻乎乎的看门将军。”
“才不傻!多神气!”石小雨掏出碎银买下糖人,塞到苏岩青手里,“喏,送你的!‘守门将军’苏岩青,以后可得好好守护我们的商队啊!”
苏岩青握着那微凉的糖人,看着小雨狡黠又明媚的笑脸,只觉得心底某个角落被轻轻撞了一下,又酸又软。
他低头看着糖人,嘴角的笑意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这日,他们约了去郊外踏青。
石小雨换上轻便的骑装,骑着逍遥王带来的温顺小马,策马在官道上小跑几步,便回头得意地冲苏岩青扬鞭:“岩青哥哥,敢不敢比比?看看你这几年跑商,马术可有长进?”
苏岩青被她的意气风发感染,朗声一笑,翻身上了自己的坐骑:“郡主殿下有令,岂敢不从?”
两匹马儿并肩而行,微风拂过脸颊,带来青草和野花的芬芳。
石小雨银铃般的笑声在空旷的原野上回荡,苏岩青侧头看她,阳光勾勒着她精致的侧脸,发丝飞扬,那份纯粹的快乐让他心驰神往。
仿佛时光从未流逝,她还是那个跟在他马后,嚷嚷着要他教骑马的小女孩,只是如今,她已能与他并肩驰骋。
他们也会安静地待在听松苑。
石小雨对苏月禾的绣艺阁计划表现出极大的兴趣,缠着她讲设计、讲布料、讲玉州的风物。
有时,她会搬个小杌子坐在苏月禾身边,笨拙地拿起针线,想要学绣个简单的花样,结果总是被针扎了手,或是绣得歪歪扭扭,引来苏月禾和邱丽娘的善意的取笑。
每当这时,她就会嘟着嘴,跑到一旁看书的苏岩青那里“告状”。
“岩青哥哥,你看苏姐姐她们笑话我!我的手都要成筛子了!”她伸出微红的手指,可怜巴巴地控诉。
苏岩青放下书卷,看着她委屈的模样,眼底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宠溺。
他拿过她的小手,轻轻吹了吹:“疼吗?习武之人,这点小伤算什么?想当年我学辨识药材,尝百草,那才叫……”
他本想说些自己初入商行时的糗事逗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笑着摇摇头,“多练练就好了,我们小雨这么聪明。”
“你就会说好听的哄我。”石小雨嘴上嗔怪,脸上却笑开了花,那点委屈早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顺势坐在他旁边的石凳上,托着腮看他,“岩青哥哥,你再给我讲讲北地的事吧?上次说的那个会唱歌的草原,还有那个眼睛像星星一样亮的牧羊姑娘?”
苏岩青便又娓娓道来。这一次,他讲得更细致,更生动。
讲草原上瞬息万变的天气,讲牧民篝火晚会上的长调,讲商队如何在风雪中艰难跋涉,也讲边城互市的繁华与异域风情。
石小雨听得入神,那双清亮的眼眸随着他的讲述时而惊叹,时而紧张,时而向往。
她不再仅仅是听故事,更像是在透过他的眼睛,丈量那片他走过的辽阔天地。
苏岩青看着她专注的神情,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满足感,仿佛他那些风餐露宿的经历,都因有了这样一个听众而变得格外珍贵。
逍遥王石昊磊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偶尔会与韩牧野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只是心中不免有些怅惘,身为皇室之人,惟独婚姻大事不能自主,他心中多少有些隐忧。
小雨已经快要及笄了,过了及笄之年,只怕这婚事……
他自是希望这个妹妹每日都如此开心的,只是许多事又身不由己。
岩青是他看着长大的,如今见他在妹妹面前展露出的那份稳重之外的笨拙与真挚。他自是察觉到了两个年轻人之间的情愫,所以他才不得不忍痛做出决定。
如今皇兄日日催促着他早日成亲,可是他心中自有田地不想为那些朝中的裙带关系束缚,对小雨他又何尝不希望她寻得自己心中所爱的如意郎君呢?
有时候他很羡慕师父和师娘他们相濡以沫的温情……
月余时光,在欢声笑语和日渐滋长的情愫中,如指间流沙,悄然滑过。
中州府的暮春,柳絮纷飞,繁花似锦,却已然透出了离别的气息。
石昊磊离京日久,京中事务堆积,归期已不能再拖。
韩牧野和苏月禾一行在玉州也耽搁了太久,绣艺阁的筹备、药行的生意、孩子们的学业,都亟待他们回去主持。
离别的日子,终究还是到了。
启程前一日,听松苑内弥漫着一种淡淡的愁绪。
仆役们忙碌地收拾着行装,气氛不复往日的轻松。
石小雨一整天都蔫蔫的,像霜打的小花,跟在苏月禾身边,寸步不离。
她帮着苏月禾整理一些小件物品,动作却慢吞吞的,眼神飘忽,好几次欲言又止。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给庭院染上一层温暖的金色,却驱不散众人心头的离情。
行囊已经打点好了,车马已在门外备好,逍遥王府的护卫和韩家的家丁都整装待发。
石小雨终于忍不住了。她猛地扑进苏月禾怀里,紧紧抱住她的腰,小脸埋在她肩头,肩膀抑制不住地抽动起来。
压抑了一天的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瞬间汹涌而出,浸湿了苏月禾的衣襟。
“苏姐姐……呜呜……我不想走……我不想回那个冷冰冰的京都……”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充满了孩子般的委屈和不舍
“我想跟你回玉州……我想天天看到你,看到小陌儿,看到丽娘姐姐……还有……”她的哭声顿了一下,带着更深的哽咽,“……还有岩青哥哥……”
她的哭声不大,却清晰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苏月禾心疼地回抱住她,眼眶也湿润了,轻轻拍着她的背:“小雨乖,不哭啊……姐姐也舍不得你。可是,你是郡主,皇命在身,你皇兄也有他的责任……”
“我不当郡主了行不行?”石小雨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苏月禾,又急切地转向一旁的逍遥王石昊磊
“哥哥!你答应过我的!你说有机会就带我回玉州的!我现在就要跟苏姐姐走!我不要和你回京!”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攥着苏月禾的衣袖,仿佛一松手,这短暂的温暖和自由就会彻底消失。
石昊磊看着妹妹哭得梨花带雨、真情流露的模样,心中也是百感交集,既心疼又无奈。
他走上前,温厚的大手放在小雨颤抖的肩上,声音低沉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却也饱含兄长对妹妹的疼惜:“小雨,莫要任性。
你是皇家人,是大胤的安宁郡主,你的身份、你的责任,岂能说丢就丢?此番能随我来中州,已是皇兄格外开恩,莫要任性!”
他顿了顿,看着妹妹绝望的眼神,语气缓和下来,带着承诺:“皇兄答应过你的事,决不食言。待京中诸事安稳,寻得合适时机,皇兄必会亲自护送你,风风光光地回玉州,去你师娘的绣艺阁做客,去看你岩青哥哥跑商的北地风光。只是现在,不行。”最后三个字,斩钉截铁,再无转圜余地。
石小雨听着皇兄的话,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她知道皇兄说得对,那些“皇家体统”、“宫规礼仪”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她无法反驳,只能将满腔的不舍和委屈化作更汹涌的泪水,重新埋首在苏月禾怀里,哭得不能自已,小小的身体颤抖得厉害。
“呜呜……苏姐姐……你一定要等我……一定要等我回来……”
“好,姐姐一定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