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玉州渡码头。
晨雾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特有的湿润气息和即将远行的忙碌感。
码头上人声鼎沸,力工们喊着号子,将一个个沉重却包装严实的木箱小心翼翼地搬运上三艘中等大小的货船。
木箱上清晰地烙印着“竹溪瓷窑”的徽记,在熹微晨光中显得格外庄重。
苏月禾站在岸边,一身利落的素色衣裙,鬓边只簪了一支简单的玉簪,目光沉静地扫视着整个装船过程。
秦尚宫在她身侧,手里紧紧抱着一个用明黄色锦缎包裹、四角镶嵌铜角的紫檀木匣,里面正是凝聚了她们多日心血、足以惊艳宫廷的宫花小样。
韩牧野大步流星地从最后一条货船下来,额角带着细汗,但眼神锐利如鹰,正与一位管事模样的人低声交代:
“……这三船货,尤其要看官好,每一箱都登记造册,务必确保万无一失。
特别是那几箱标注‘甲上’的雨过天青釉、秘色瓷和那套仿前朝官窑的缠枝莲纹餐具,是重中之重!
到了京都码头,立刻清点入库,没有我的亲笔手令,任何人不得擅动!”他语气凝重道。
“庄主放心!”管事躬身应道,神色肃然,“小的亲自押运,寸步不离!每一箱都按您吩咐,内衬双层油纸,外裹厚棉絮,再用木架固定,便是遇上大风浪也绝无闪失。”
韩牧野点点头,这才转向苏月禾和秦尚宫。他走到苏月禾身边,自然地握了握她微凉的手,低声道:“娘子,这边都安排妥当了。尚宫嬷嬷那边如何?”
苏月禾看向秦尚宫。老宫人深吸一口气,将怀中的紫檀木匣又抱紧了几分,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坚定:“回庄主、夫人,宫花小样已全部查验封存,老奴……定以性命相护!”
“嬷嬷言重了。”苏月禾温言安抚,眼中却同样有着不容置疑的郑重,“此物,便是我们叩开宫门的第一块敲门砖。嬷嬷的安危同样重要。”
韩牧野目光扫过那三艘吃水渐深的货船,眉头微锁,对苏月禾叹道:“月禾,此次进京,明面上是为呈递贡品宫花,实则步步荆棘。
王爷被困,郡主被禁,朝堂之上暗流汹涌,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我们这点家底……”他指了指那三船瓷器,“怕是要填进去大半,甚至……倾家荡产亦未可知。
“无妨的,夫君,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罢了,况且这些年我们又不是没有从头来过,石头和小雨永远是我们的家人,他们值得如此。”
“谢谢你,娘子!”韩牧野紧紧地握住自家娘子的手。
苏月禾反手用力握紧了他的手,眼神明亮而坚定,没有丝毫动摇:“夫君,你说这话,便是见外了。石头虽非你我亲生,却胜似亲生!他唤你一声师父,唤我一声师娘,这份情谊便是世间最重的珍宝!
小雨那孩子,天真烂漫,纯善可爱,我早已视如自己的亲妹子一般,何况还有岩青这一层关系!
莫说这些身外之物,”她目光扫过那价值连城的三船瓷器,“便是要拿我这条命去换他们平安,我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钱财没了可以再挣,家业散了可以重来,但人若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只要能救出他们,助王爷渡过此劫,便是砸锅卖铁,露宿街头,我也心甘情愿!”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决心和母性的光辉。韩牧野心头一热,眼中动容,用力回握她的手:“好!好月禾!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我们夫妻同心,其利断金!这京都的龙潭虎穴,我们就去闯他一闯!”
秦尚宫在一旁听着,浑浊的老眼微微泛红,低声道:“王爷和郡主……能得庄主与夫人如此倾力相护,实乃天幸……”
韩牧野收敛情绪,看向秦尚宫,沉声道:“嬷嬷,进京之后,首要之事便是将宫花呈递尚服局。您经验丰富,宫中门路熟稔,此事还需您多多费心周旋。”
“老奴分内之事,义不容辞!”秦尚宫挺直了佝偻的背脊,瞬间恢复了宫中女官的干练。
“尚服局几位掌事,老奴尚有些香火情分。这宫花小样巧夺天工,药香清雅,必能打动她们。只是……”她话锋一转,带着忧虑。
“如今宫中是燕贵妃主事,凤印在握。尚服局呈递上去,最终能否到御前,甚至能否入贵妃娘娘的眼,关键……恐怕还在贵妃的态度上。”
“这正是我们准备这些瓷器的另一层深意。”苏月禾接口道,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宋大人既然已点明燕贵妃与陆沉将军夫人的关系。若韩忠能及时将信送到陆将军手中,陆将军又肯仗义执言,那么燕贵妃的态度,或许就能成为我们撬动僵局的关键支点!
这些竹溪瓷窑的精品,尤其是那几套特意为贵妃娘娘喜好烧制的雨过天青釉茶具和那对鎏金嵌宝的缠枝莲纹大赏瓶,便是我们投石问路的‘石’,也是表达诚意的‘礼’!希望能有机会,送到贵妃娘娘面前。”
韩牧野点头:“不错。燕贵妃出身将门,又在宫中浸淫多年,深谙权术。
光有陆将军的军情奏报还不够,我们还需让她看到王爷这边的‘价值’和‘诚意’。这些瓷器,既是敲门砖,也是示好之物。
若能搭上线,后续如何打动她,还需见机行事。
我已吩咐京都铺子的掌柜,不惜重金,动用一切人脉,打探燕贵妃近期的喜好和动向,务必在我们抵达后,第一时间掌握有用的信息。”
他顿了顿,语气更显凝重:“此外,朝中那些主和派,尤其是兵部那几个老顽固,也需打点。
虽不求他们倒戈,但至少不能让他们在关键时刻落井下石,或者给陛下施加更大的压力。另外几套精品瓷器,还有那些上好的老山参、灵芝、血燕,便是为此准备的。
礼多人不怪,伸手不打笑脸人。纵然他们立场不同,收下东西,在态度上或许能稍缓几分。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润滑’。”
苏月禾轻叹一声:“这京都之行,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但只要能换得一线生机,便都值得。”
“正是此理。”韩牧野眼中寒光一闪,“钱财乃身外物,用了再赚。但此役若败,石头和小雨的前程乃至性命堪忧,王爷亦可能被彻底打压,北境危局重启,大胤永无宁日!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方大人那边我也托人去打探了,如今方大人贵为吏部尚书,在朝着还是说得上话的,只怕是一时没有合适的时机,若是陆将军愿意上书陈情,到时候方大人再适时垫话,贵妃娘娘旁敲侧引,此事未必就没有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