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内,药瞎子枯瘦的手指搭在韩牧野的腕脉上,感受着那冰层下悄然涌动的生机暖流。他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低声唤来叶青霜。
几滴“凝神露”滴入干涸的唇齿,如同甘霖滋润荒漠。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韩牧野那双紧闭了多日的眼睛,终于艰难地、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剧痛和虚弱如潮水般冲击着他,但更强烈的意志力死死支撑着他脱离混沌。
“师…师父?”嘶哑微弱的声音几乎被药炉的噼啪声掩盖。
“哼,阎王嫌你命硬,退货了!”药瞎子没好气地应着,动作却利落地扶他靠坐起来,小心喂下温热的参汤。
意识渐渐清晰,潼关的血火、妻儿的惊惧、兄弟的倒下…破碎的记忆瞬间涌入,让他胸口一阵窒息般的闷痛。
“陌儿…月禾…他们…”他急切地想确认。
“都活着!陌儿胳膊接好了,有老头子看着,废不了!月禾丫头也好着呢,比你强一百倍!”药瞎子硬邦邦地打断,却字字都是定心丸。
“多,多谢师父!”
“哼!一个个不省心的!”药瞎子生气的道
韩牧野知道药师父是刀子嘴豆腐心,重伤初醒的虚弱让他无法表达太多情绪。
苏月禾回来听闻自家夫君醒来,急忙赶了过来“夫君,你醒了?”
“娘子!”韩牧野才艰难地想要起身,苏月禾忙上前将他按下。
“夫君 你且好生修养 ,这伤且得养好了,牵动了旧伤就难办了!多亏师父他老人家!”
“得,臭丫头,用不着你在这捧臭脚,一天天的少叫老头子我操些心就好!”说完不等他们回话便抬脚出去了。
石昊磊进来的时候恰巧和药瞎子错身而过,“药前辈……”还没等他打完招呼,药瞎子便气哼哼的走了出去。
“王爷!”听到动静的苏月禾起身来迎,看见石昊磊站在门外尴尬的看着自家师父的背影有些不好意思。
“不必管他,师傅就这么个脾性!来屋里请,你师父刚醒来!”
“是,师娘!”
石昊磊和苏月禾一同踏进了屋里。看到韩牧野靠坐在床头,虽然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但那双熟悉的、蕴含着坚韧与智慧的眼眸已然睁开时,巨大的喜悦和如释重负瞬间淹没了两人。
“师父!”石昊磊抢步上前,单膝跪在床边,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哽咽,“您醒了!太好了!”
“牧野!”苏月禾扑到床边,紧紧握住丈夫冰冷的手,帮他把被子掖好。
韩牧野的目光缓缓扫过爱妻憔悴却依旧坚韧的脸庞,又落在跪在床前、风尘仆仆、眼中布满血丝却充满孺慕与决绝的徒弟身上。
他艰难地抬起另一只未受伤的手,轻轻拍了拍石昊磊的肩膀,又反手用力握紧了苏月禾的手。
“辛苦…你们了…”短短几字,道尽千言万语。他看到了妻子眼中的血丝,看到了徒弟眼中的愧疚与那份破釜沉舟的坚定。
“师父…”石昊磊抬起头,眼中含泪,“是徒儿连累了您和师娘…”
韩牧野微微摇头,打断了他,目光落在石昊磊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石头…你的打算…为师…都知道了。”
石昊磊心头一紧,屏住呼吸,等待着师父的评判。这决定太过重大,他需要师父的认可,如同航船需要定盘的星。
韩牧野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的剧痛,声音虽弱,却字字清晰,如同重锤敲在人心上:“你…可想好了?凉州苦寒,远离中枢,更远离了…那泼天的富贵与权势…此一去,再想回头…难了。京城…终究是权力的中心。”
石昊磊迎上师父的目光,眼神没有丝毫动摇,只有一片澄澈的坚定和破开樊笼的决绝:“师父,弟子想好了!京城富贵如云烟,却也是噬人的牢笼!
弟子想要的,从来不是那高高在上的虚名,而是能护住身边至亲至爱之人的力量!
凉州虽苦,却是弟子亲手选定的根基之地!有师父师娘在,有肝胆相照的兄弟并肩,弟子相信,我们定能将这凉州,经营成一片真正的乐土!”
他看着师父苍白的脸,语气斩钉截铁,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与野望:“至于富贵权势?师父,只要我们大家齐心协力,兄弟同心,这凉州府,难道就不能比那京都更加繁华吗?
西域驼铃带来异域珍宝,漠北马市连通草原商道,琼州海舶满载南洋奇货…此地扼守西北咽喉,潜力无穷!更兼土地广袤,民风淳朴!
只要我们用心经营,何愁不能打造出一个繁荣昌盛、百业兴旺、足以自保自强的根基之地?!那时,凉州便是我们的国中之国,心之所安!”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沉凝:“况且,师父您一直想做的事——安置鹰扬卫的遗孤,抚恤军中伤残的将士,给他们一个安稳的余生…在京城,碍于各方掣肘,举步维艰。
但在这凉州!只要我们站稳脚跟,成为真正的皇商,掌控商路,积累财富,再得王府之力庇护…此事便大有可为!
我们可以购置田庄,建立工坊,开设医馆…让那些为国流血的英烈之后、伤残袍泽,老有所养,幼有所教,伤有所医!这,才是真正的功业,比那庙堂虚名,更让弟子心向往之!”
韩牧野静静地听着徒弟这番掷地有声、饱含深情与宏图的宣言。那话语中的火焰,没有京城权贵子弟的骄奢,只有破土而出、欲开创一片新天的勃勃生机!
尤其是石昊磊提及安置鹰扬卫遗孤和伤残将士的构想,更是精准地戳中了韩牧野心底最深的夙愿和隐痛!
一股暖流,夹杂着巨大的欣慰、难以言喻的豪情以及对未来的无限憧憬,缓缓流淌过韩牧野因重伤而冰冷的心房。
他苍白的脸上,竟缓缓绽开了一丝极其虚弱的、却无比真切而欣慰的笑容,眼中甚至隐隐有水光闪动。
“好…好!好!”他连说了三个好字,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力气,却又带着千钧的重量和无比的畅快,“石头…有你这番话…师父…就彻底放心了!此志…甚合吾心!”
他反手更加用力地握紧了石昊磊的手,又紧紧握了握苏月禾的手,目光在爱妻和爱徒之间流转,最终化作一股磐石般的坚定,仿佛重伤的雄狮虽卧。
其威犹存:“师父…支持你!这凉州…便是我们的家!我们的根!我们的…希望之地!只要为师还有一口气在…定倾尽全力…助你…将这凉州府…打造成一片…铁桶江山!一片…比那京都…更有人情味、更有盼头…也更繁华富庶的…根基之地!鹰扬卫的兄弟们在天之灵…也会…欣慰的!”
“师父!”石昊磊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深深拜下。这不仅是师父对他决定的认可,更是一份沉甸甸的承诺和无条件的支持!有了师父的认可和这份共同的宏愿,他心中的最后一丝犹疑也烟消云散,只剩下无比的坚定和动力。
苏月禾也泪眼婆娑,看着重伤初醒却豪情万丈的丈夫和跪在床前情真意切、胸怀大志的徒弟,心中充满了力量与希望。丈夫醒了,他们的主心骨回来了!
“牧野,你刚醒,少说些话,快躺下休息!”苏月禾压下激动,连忙劝道,语气中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