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有乔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穿着厚外套的青年站在不远处朝她挥了挥手。
在他的身边，站着一个穿着厚厚羽绒服的女孩。
虽然她听得懂的日语不多，但是“前辈”这个发音还是知道的。
“风间。”
她带着蔺菀青走到他跟前：“好久不见。”
“你今天居然突然喊我前辈了。”她笑着打趣道，“我还以为你会冲上来大喊'假面骑士变身'！”
风间凛：“……”
死去的回忆好像在攻击他。
“这不是久别重逢，喊得正式一点嘛。”
他挠挠头，拍拍身旁的女孩的肩膀：“这孩子是我妹妹，看到我出门，她吵着要来，给你添麻烦了。”
女孩从围巾中探出一张白净的脸，像是一只怯生生的企鹅幼崽。
她鞠了个躬。
“初次见面！我是风间葵！”她仰起脸，眼睛里有闪动的明光，“我、我也想像您一样，成为优秀的滑板选手！”
她的英语说得不是特别流利，但还是磕磕绊绊地把一整句话给说了下来。
“我认识了一些一起滑滑板的朋友，有些人，也是因为您才开始喜欢滑板的。您真的是十分优秀的滑板选手！”
闻有乔的表情变得柔和起来。
“你好，风间葵。”她微微弯腰，“能听到你这么说，我很高兴。”
“能成为你和你朋友的榜样，我也深感荣幸。”
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直起身子，从身后机场工作人员手上推着的行李中翻找起来。
“这个，给你当做见面礼吧。”
闻有乔把一个挂坠轻柔地放进她的手心。
挂坠上是一个小小的滑板，滑板边缘有点掉漆，看起来时间久远。
“这是我第一块滑板做成的模型。”闻有乔笑眯眯地说，“送给你，希望你能早日实现你的梦想。我会一直期待这一天的到来。”
风间葵捧着这个挂坠，这块滑板是火红色的，就像一枚小小的火种落进她的手心。
她握紧这个挂坠，用力点头。
接着，女孩掏出三四张签名板和一支笔，期期艾艾地问：“可以、可以帮我签名吗？”
闻有乔接过笔，干净利落地写上自己的名字。
风间凛在旁边唉声叹气。
“明明有我这个哥哥，但是为什么葵崇拜的却是前辈，虽然前辈确实很帅气啦。”
女孩抱着几块签名版，语气骄傲而昂扬地说：“那不一样啦！”
“还有，我才不要崇拜哥哥这样的笨蛋。”
“太伤人了啊，葵！”
闻有乔听不懂兄妹俩的私语，只是看着兄妹俩打闹的画面微微一笑。
“你看起来心情很好。”
蔺菀青笑着说。
闻有乔看着他，露出一个欢欣而温柔的微笑。
“因为……听到葵这么说，我就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直到有一天，会有越来越多的女孩因为我，而走进这个广阔的赛场，见识到这项运动残酷而美丽的一面。”
“直到有一天，提起滑板，大家不会再说：‘这不是只有男孩才玩的运动吗？’”
“——而是会想起我。”
“想起站在这项运动顶端的人，是我。”
闻有乔以一种平静而笃定的口吻，宛如阐述一个事实那般说道。
“这就是我想做的事。”闻有乔看着蔺菀青，“给所有想要寻求一个可能的人，一个可能。”
她的目光投向远方。
那视线很远，似乎是一把长矛，要刺破云雾，裹挟着疾风，飞向无垠的原野。
蔺菀青的心脏跳动得越来越快。
他用手掌轻轻按住左侧胸膛，感受从胸膛传递到指尖的震颤。
“你的声音终究会翻越高山和海洋，抵达世界尽头。”
他如此回答。
闻有乔凝望着这宛如深水池潭般的眼睛，粲然一笑。
“那就借你吉言。”
……
通往酒店的路上，风间凛兴致勃勃地介绍道：“二十二号你们可以坐电车去参加花火大会，这两天可以在涩谷随便逛逛。”
“啊，我还预约了下午的室内滑板馆，乔，要去吗？”
听到这话，坐在旁边的风间葵瞬间投来了兴奋的目光。
闻有乔：“既然都预约了，那肯定要去啊。”
她看向蔺菀青：“要是对滑板不感兴趣，要不学长现在这附近逛逛？”
蔺菀青一手撑着下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怎么会不感兴趣呢？”
“对你的一切，我都十分感兴趣。”
懂，这意思就是说想去看。
闻有乔立刻说：“好！那我们一起去！”
蔺菀青无奈地叹气。
还是跟以前一模一样，只挑自己愿意听的部分解读。
……
风间凛预约的这个场馆很大，有不少人正在滑板场地内滑行。
只能说，东京不愧是滑板爱好者的天堂。
闻有乔在柜子里放好随身物品，穿戴好护具，走入场地内。
“风间！”
有不少滑板爱好者踩着滑板跟风间凛擦肩而过，顺带打了声招呼。
毕竟这位可是上一届奥运会的银牌得主，在一群滑板爱好者之中，很少有不认识他的人。
至于走在他身旁的那位女性……可能是他的姐姐或者朋友吧。
总之，应当不是什么太出名的人。
蔺菀青穿着宽松的毛呢大衣，手上还搭着闻有乔的外套，静静地站在场地外看着那道身影，他的气质和整个场地格格不入，以至于经过他时，总有人要看上两眼。
闻有乔蹬板滑入。
她先在较小的弧面完成一个空中转体180度，姿态轻松地用反脚滑行穿过过渡区。
周遭投来一些好奇而审视的目光。
紧接着，她加速切入碗池底部，利用速度冲上对面的垂直壁，完成一个干净利落的空中转体360度，落地平稳。
“……她看起来有点眼熟。”
最开始向风间凛打招呼道人侧头对朋友疑惑道。
那当然了。
风间葵双手交握，目光紧紧地跟随着这道身影。
这可是……在滑板被纳入奥运项目之前，离巅峰最近的那个人啊！
场地中滑行的女人速度陡然提升。
她像是一尾游鱼，灵活地切入池底，借力弹射而起——空中转体540度，滑板向身体内侧翻转180度，脚尖踢在滑板上，滑板向外翻转一周！
“540度接小乱！”
有人不敢置信地惊呼道。
闻有乔没有就此停下来。
紧随其后的是720度转体接脚跟大乱。
完美的滞空，身体借力旋转两周，双脚踩在板上之后，她又身体向外侧平转360度，同时前脚跟踢在滑板上。
风间凛打了个寒噤。
“呜哇，前辈简直跟弹簧一样……”他小声感叹道，“好可怕的核心和弹跳力。”
越来越多人开始围观。
观看这种滑行，就像在观赏力与美的协奏曲，像一头在海洋中肆意横行的鲨鱼，即使相隔很远，也会循着血腥气汹涌而至。
每一个经过她的人都会被那极富力量感和张力的动作所震撼。
因为直视了那双蕴含着威慑、压迫和兴奋的眼睛，所以久久站立在原地，无法动弹。
落地的那个瞬间，几乎没有任何调整。
她凭借强大的核心力量转为反脚，在相对低矮的弧面上划出一道近乎完美的半圆。
掌声淅淅沥沥地响起。
许多滑手已经放下手中的板子，久违地观看着这番演出。
闻有乔停在池边，胸口微微起伏。
整个场馆诡异地安静下来。
她却没有注意到周遭的变化，只是调整着呼吸，神情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脚下的滑板，以及前方那道弧面。
那弧面像是掀起的浪潮，只等待着她的征服。
闻有乔却心知肚明。
她要做的从来不是征服，而是契合而自然地，如同水的流向，顺应着它行驶。
她再次加速。
板轮碾压木壁的声响变得异常尖锐。
通过几个来回加速，她在池底积蓄了爆炸性的速度，向着那个全场最高、最陡的垂直壁驶去。
她腾空的高度让所有旁观者露出惊讶的神情。
她冲上弧面，奋力一跃——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闻有乔的身体在空中彻底舒展开，在半空中旋转。
一圈、两圈、两圈半……
恍若摆脱了重力的束缚，像一颗脱离轨道的星辰。
滑板在她手中轻若无物，腰腹核心肌肉绷紧，为这两周半提供着绝对的力量。
一种无形的恐惧攫住了围观的人群。
“900度翻转……”
砰——！！
她屈膝，弯腰，卸力，没有一丝晃动，没有半点调整，落地稳得令人发指。
她顺着弧面滑行而出，黑色的短发在脑后飞扬。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
“おおおおお——！！！”
整个场馆瞬间沸腾！掌声、喝彩声、口哨声、用日语和英语混杂的惊叹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之前那些审视、冷静的目光，此刻充满了纯粹的敬佩与狂热。
闻有乔缓缓减速，最终停下。
她单脚踩住板尾，另一只脚落地，站直了身体。
风间凛夸张地吐出一口气：“还好还好，我和你不是在一个组比赛的。”
这么久过去了，再次看到这位前辈玩滑板，那种无所适从的压力还是让人觉得喘不过气来。
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
也许对滑板不了解的人来说，她做这些动作时太过流畅轻易，显得它们看起来无比轻松。大抵只要长年累月的积累，也终究能够学会。
但于职业选手而言，简直和见了怪物没什么区别。
哦，对风间凛来说还是有区别的。
起码真的怪物不会拍着他的肩膀，对他爽朗地说：“来，风间，你也热身一下！”
风间凛痛心疾首：“……别说的刚刚只是在热身一样啊！我压力好大！”
他才十八岁，为什么要承受这种压力！
为什么要生在跟乔、瑟法、奥菲、伊娅拉这些怪物一个时代，好崩溃！
与此同时，周围的人蜂拥而至，将两人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很激动地说着什么，可惜我闻有乔不懂日语。
风间凛不仅在心灵上处以极刑，还要给她翻译。
“额，他们说你好厉害，问你是谁。”
不过这个问题他能回答。
“她是闻有乔，蝉联x Games U型池四连冠的冠军，哎呀，后缀太长所以简述吧，总之就是很厉害的前辈！”
“おおおおお！”
场上再次响起惊叹声。
“难怪看起来这么眼熟！”
“前辈！好厉害！请给我签名！”
闻有乔：“……”
霓虹人对滑板真的很狂热啊。
给周围人签了几个名之后，风间凛上了场地，大部分人的目光终于转向了他。
趁着这个机会，闻有乔连忙躲到一旁喘了口气。
左手边递过来一瓶水。
闻有乔抬起头，看见蔺菀青的面庞。
“喝点水，休息一下？”
闻有乔接过水，摸了一下，发觉竟然还是温的。
看出她的疑惑，他笑了笑：“找人去附近的便利店打了热水。”
看闻有乔没有喝的意思，他也没说什么，转而开启了另一个话题。
“为什么不继续往后做？”
“嗯？”
蔺菀青：“之前直播的时候，你可以连续做三个的吧？”
闻有乔挠挠头：“哎呀，连续做这么多也没分啦，重复动作是会降低评分的。”
蔺菀青侧头看了看她的脸。
“但是现在不是在比赛。”
闻有乔看着不远处，在场地中央滑行的风间凛，沉默了一会，盘腿坐下。
“可能是……有点害怕吧。”
“害怕再也比不上过去的自己，害怕受伤，害怕失败……”
身旁的人久久不语，
过了好一会，传来闷闷的笑声。
闻有乔瞪大眼睛。
“为什么突然笑起来？我说了什么很好笑的话吗？”
听到这句话，蔺菀青不再忍着笑，而是孩子气地歪了下脑袋。
“没有，只是觉得，原来我们非常优秀，非常厉害的闻有乔前辈也有害怕的事情啊。”
他重读着“前辈”这个词，自顾自地笑起来。
“那当然啊，我又不是超人、假面骑士、魔法少女……”
闻有乔理所当然地回答。
“每个人都会有害怕的时候。”
说到这里，她双手撑住地板，抚摸了一下地板的纹路。上面有着无数滑轮滚动过后的痕迹。
“但是……”
闻有乔站起来，拍拍裤腿。
“我会重振旗鼓，重头再来。”
她呼出一口气，眼睛明锐。
“谢谢你直接问我这个问题，我会继续练习的。”
“蔺菀青前辈。”
她重重地念出这个称呼，露出一个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