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场上的闻有乔，和赛场下的闻有乔，完全是判若两人的存在。
第一次看见她比赛的样子时，蔺菀青的脑海中就浮现过这样的念头。
场上的她，像野兽一样，毫不掩饰自己的攻击欲和想要胜利的渴望。
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情，都在叫嚣着，“我要赢”，“要压倒性地赢”，“要让对手心服口服地赢”。
她用无可比拟的高度钩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光是站在那里，就让人心生畏惧——这是一座无法翻越的山。
她无需被人定义为天才，她的名字就是这个词语的同义词。
赛场下的她，又是那么平易近人，甚至还保留着孩童时那份最纯粹的真挚和旺盛的生命力。
但是，有时候，蔺菀青也能在语言的缝隙中，觉察到那么一丝属于天才的傲慢。
对在乎的人那么热情，对不在乎的人却可以转头忘记对方的名字，那么无关紧要，仿佛是一片落叶，轻轻飘落在她的脚旁。
尽管如此，这傲慢也让人觉得迷恋。
大概是因为，他并没有被这份“漠然”而划分在“无关紧要”的那一边。
……
闻有乔侧头看了看站在旁边的风间葵。
“葵，你想滑滑看吗？”
风间葵紧张地抱着滑板：“我可以吗？”
“尚有天赋，再接再厉！”风间凛笑嘻嘻地踩着滑板滑过来，“当然啦，还是比不过超级无敌帅气的我啦。”
风间葵：“哼。”
“风间。”闻有乔平静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风间凛立刻站直身体：“在！”
“刚刚看了下你的动作，感觉你还有些再进步的空间，我们去那边说说。”
风间凛垂头丧气：“是……”
风间葵捂着嘴巴吃吃地笑起来。
闻有乔看着她：“来吧，葵，试试看？”
风间葵用力点头。
在室内场地滑了一个下午，很快就到了吃晚饭的时候。
闻有乔久违地吃上了拉面。
勾选了十倍辣和超浓汤底后，她动了动鼻尖，似乎已经闻到了拉面的香气。
“你还真是超级喜欢吃辣啊。”
风间凛吐槽道。
蔺菀青笑了。
“可惜，爱吃辣不代表能吃辣。”
闻有乔怒目而视。
过了一会，一碗热气腾腾的拉面被端上来，汤底泛着红色的油光，闻起来有一股浓郁的骨汤香气，面条粗细均匀，面上铺着几片薄薄的叉烧肉，溏心鸡蛋对半切开，旁边还放着几片海苔、笋丝和一把玉米粒。
闻有乔拿起筷子，幸福地品尝起来。
这家拉面店的拉面似乎有点少，一碗下肚也没有吃饱了的感觉。
闻有乔又点了一碗其它口味的。
“哇，只再点一碗吗？我还以为前辈你要再吃好几碗呢。”
遥想当年，闻有乔第一次来拉面店的时候，当着他的面吃了五碗拉面，给他带来了不可磨灭的震撼。
闻有乔摇摇头，谦虚道：“没办法，新陈代谢不如十几岁的时候了。”
“哪里哪里，前辈你还年轻着呢，动作还是那么精准优美。”
“你也是啊，风间，进步了很多嘛。”
“还是不如前辈啊。”
两个人傻乐似的彼此恭维了一番，惊呆了坐在旁边的葵。
风间葵：“……”
你们两位职业选手这么相互吹捧真的没问题吗？
总感觉偶像滤镜要碎了。
她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一下坐在对面的长相秀丽的年轻男人，看见他笑眯眯地撑着脸，毫不介意的样子，甚至还有几分欣赏。
好吧，看来是她的问题。
话说这位先生，是乔前辈的男朋友吗？
似乎是注意到她的目光，蔺菀青的目光移向她。
“请问，是有什么事吗？”他用日语问道。
“诶，诶，没什么没什么！”
风间葵立刻收回眼神。
好奇怪的男人。
明明在说敬语，看起来也很温和，但是给人一种冷冰冰的客气感。
闻有乔正和风间凛聊着天，似乎是感觉到什么，她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他的身后。
“怎么了吗？”风间凛疑惑道。
“你身后那个男人，一直在看我，眼神让人不太舒服。”
闻有乔平静地举起茶杯，喝了一口热茶。
紧接着，她站起身。
风间凛和蔺菀青也跟着起身，风间葵在哥哥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向着他们后方的座位看去。
被三个身形高大，眼睛如鹰似的年轻人盯着，这位看起来有些谢顶的中年男人倍感压力地低下头。
突然，有什么带着热度的液体泼在他脑袋上。
他又惊又怒地抬起头。
只见他刚刚盯着看的那位女人对着旁边的男人说了几句话。
那男人微笑着点点头，朝他走来。
他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碍于面子，甚至不敢大喊救命。
“劳驾，那位女士通知我转告你…… ”
那看起来十分面善的男人和和气气地说：“再盯着她看，就把您的眼睛挖下来。”
中年男人恼羞成怒，想要说点什么，又看到男人手上的腕表，顿时不敢说话了，只是唯唯诺诺地点头。
风间葵一脸崇拜地看着闻有乔。
“前辈，您、您好勇敢！”
闻有乔喝了一口味增汤：“谢谢夸奖，但是我不建议你模仿我。”
“为什么？”
闻有乔笑眯眯地说：“哈哈，当然是因为我能一拳打死他，你打不过啊。”
风间凛大惊失色：“前辈，就算这是事实，也不能直接跟葵这么说啊！”
闻有乔正色道：“所以，从现在开始，你要好好锻炼，锻炼是每个运动员最基础的基本功，而且，你要学一门武术。”
“不过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打人，而是让你有底气面对生活中的恶意和不公。”
她眨眨眼：“下次如果有人用奇怪的目光看你，你可以这样。”
闻有乔捏住鼻子，另一只手扇动空气。
“暗示他，让他觉得自己奇臭无比，然后绕道走。”
风间葵连连点头。
旋即，她低下头：“在学校的时候，老师从来不教这个……”
闻有乔摸摸她的脑袋。
“没关系，你的老师不说，我说。”
“你要变得有力量，别人才不敢随意看清你，不敢随意侮辱你，这套规则，在什么时候都适用。”
风间凛一脸严肃：“葵，难道在学校有人欺负你？”
“才没有啦！”风间葵捋起袖子，“我要像前辈那样，好好吃饭，好好长肌肉，变得有力量！”
闻有乔鼓掌：“不错！！那就先从每天跑十公里开始！”
“好！”
风间凛拿出手帕擦擦眼角：“妹妹哦……”
“别这么哭，好恶心啦！”
蔺菀青笑了笑，目光越过风间凛，看向刚才那位中年男人的胸口处的铭牌。
如果有家庭的话，可不太好办啊……
他有些苦恼地想。
……
第二天的早晨。
闻有乔早早地起床了。
她用相机拍了一下窗外的景色，这几天没有下雪，天朗气清。
正是出门的好天气。
出发！
去体验一下弓道馆！
闻有乔拿出蔺菀青送给自己的一系列装备，兴高采烈地出发了。
弓道馆内，氛围安静。
檀香的青烟在晨光中笔直上升。
待闻有乔穿着弓道服走出来时，就看见蔺菀青已经在等她了。
他穿着一身墨蓝色的弓道服，立在射位上，像一株沉静的青松。
弓道服特有的宽松轮廓被他穿出了一分难得的清矜，胴纽在腰间利落系紧，勾勒出精炼的线条。
额前黑色的碎发梳理得整齐，偶尔几缕垂落，也被他从容地别至耳后，露出清晰的下颌线。
闻有乔小海豹鼓掌：“哇，这身衣服好适合你！”
蔺菀青轻笑：“你也是。”
他看着闻有乔。
那身纯白的弓道服穿在她身上，少了几分传统的拘谨，多了一丝不羁的意味。
黑色短发扎成一个小鸟辫，几缕碎发挣脱束缚，垂落在她的颈侧。
闻有乔试着拉开弓，对准靶子。
弓道服的筒袖因她充满张力的拉弓动作而紧绷，清晰地勾勒出小臂流畅而结实的肌肉线条。
她的皮肤是健康的蜜色，脸颊因发力而微微泛红，眼神专注而明亮，如同瞄准猎物的狮子，带着一种原始而纯粹的侵略性。
“很帅气。”他笑着称赞道。
闻有乔不好意思地点头：“谢谢，我也觉得自己很帅。”
教练走了过来。
看到已经穿戴好的两人，他连忙夸赞道：“两位真是相貌堂堂啊。”
“先射一组箭，如果合格的话，我们这边给你们发50米许可证，怎么样？”
闻有乔和蔺菀青当然没意见。
“我先来吧。”
闻有乔举起手。
她站在射位上，全力开弓时，背肌在柔软的布料下清晰地绷起，身体仿佛一张拉满的藤弓，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自然迸发的张力。
她身上充满着一种轻盈的力量感，如同山风、如同激流，敏捷、直接，充满了令人心折的、自然般的美。
五十磅的弓如满月张开。
闻有乔凝视着二十七米外的靶心，世界在视野中褪去，只剩下那一点。右手如推开一扇无形的门，弦从指腹滑脱。
白羽划破凝滞的空气，带着螺旋的气流直线前进。
——命中了。
箭簇深深没入靶心黄圈，白色箭羽仍在高频震颤，仿佛一只停驻的白蝶。
她缓缓收势，弓身优雅地垂落，袖口飘动，宛如剑士收刀入鞘那般从容。
教练：“十环……！”
“这位女士，您合格了。”他连连鼓掌，“您是我开弓道馆这么久，看到过姿势最标准的人之一。”
而且这手臂的肌肉线条，一看就像练过的啊！
蔺菀青的视线追随着她的指尖，觉得自己的心弦也如同弓弦般颤动。
他垂下眼帘。
开弓。
宽大的筒袖随着动作流畅地滑落，露出手腕清瘦的轮廓。
搭箭的动作简洁至极，右手三指勾弦，拇指轻贴下颌，形成稳固的锚点。
举弓时肩胛自然下沉。
只见他勾弦的三指轻巧地松开。
弓弦回震，空气中留下一缕清音，箭已离弦。
他右手仍停驻在颊边，仿佛箭矢仍在弦上。
直到箭簇没入靶心的闷响传来，男人才缓缓地，优雅地收起长弓。
教练：“九环！”
这两人的气质和动作，完全不属于初学者的范畴。
平心而论，他开弓道馆这么久，见过好看的，见过技术好的，见过气质好的，但是这三者兼有的，还真是凤毛麟角。
没想到今天一下就遇到了两位。
他赶紧给两人办了证。
本来还想着要不要推销一下他们的教学服务，现在看来，应该是不太需要了。
蔺菀青：“好厉害啊，没想到有乔在这方面也这么优秀，不知道你能不能教教我，怎么射到十环呢？”
闻有乔昂首挺胸：“咳咳，过誉了！我来教你！”
“你先摆好姿势。”
蔺菀青顺从地摆出拉弓的姿态。
闻有乔靠近他，轻轻握住他的手。
“你射在了把心的右上方，是因为前手推过了，只要稍微摆正一点……”
蔺菀青轻轻抿唇，目光落在她的侧脸。在晨光下，能看见她脸上细小的绒毛，还有那双令人无法忘记的眼睛。
他垂下眼帘，手腕被她托住的地方开始发烫。
非常新奇的体验。
身体好像不受控制的列车，驶向陌生的轨道。
但是他并不讨厌。
无论是她学习他的样子，还是她指导他的样子，亦或者是她思考的方式，都令他无限地好奇。
“蔺同学，你不专心哦。”
手腕的热源离开了。
闻有乔抱着双臂，绕着他转了一圈。
她摇头：“教练对你太失望了。”
蔺菀青的手腕颤抖了一下，箭矢脱手而出，歪歪斜斜地插在了最外环。
他看着尾羽还在晃动的箭。
“……哎呀。”
闻老师严肃点名批评。
“你看！不听教练的话，就会变成这样！”
蔺菀青露出一个柔弱无助的表情。
“对不起，闻教练……”他在她耳畔轻轻地道歉，“我知道错了。”
接着他托起她的手，再度搭在自己的手上，用不容推拒的力道，将她的手指紧扣住自己的手腕。
“可以，再教学生一次吗？”
他笑着问道。
“请不要对我失望……我亲爱的教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