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初冬,北京京师,已是寒意凛然。
这与万里之外,天子南巡所至的、温暖如春的福建,恍若两个世界。
紫禁城之侧,那座新近落成、却又戒备森严的【羽林卫学宫】之内,观武楼上,周皇后身披一件厚重的凤袍,默默地注视着楼下广阔的演武场。她的身后,只站着几名最贴心的宫女与太监,所有人都屏息静气,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皇后的目光,始终锁定在场中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她的儿子,大明朝的太子,年仅三岁的朱慈烺,正由一个高大魁梧的、脸上带着伤疤的男人,牵着小手。
那个男人,是张磐。
周皇后知道他,他是陛下最早的、也是最信赖的伙伴。她曾听陛下在夜里,用一种充满了追忆与惋惜的语气,说起这位曾经的虎贲营主将,如何在血战中,为他挡下了致命的一击,也因此,断送了自己驰骋疆场的未来。
也正因如此,陛下没有让他解甲归田,而是将帝国最深沉的、关于未来的希望,都托付给了他。
张磐,如今是这羽林卫学宫的“总教习”。而他今天,将迎来自己最尊贵、也是最年幼的一名学生。
为了让太子在绝对的忠诚与勇武的陪伴下长大,陛下在南巡之前,便已下达恩旨,让张磐的幼子张万山,成为了太子殿下的第一位“伴当”。此刻,那个虎头虎脑的、比太子大两岁的男孩,正一脸严肃地,站在太子身侧,模仿着父亲的样子,学着如何护卫自己的主君。
看着自己的孩儿,在那充满了汗水与钢铁气息的环境中,迈出人生的第一步,周皇后的心中,百感交集。
她想起了数月前,陛下在南下之前,于坤宁宫的灯下,对她所说的那些话。那些话,构建了一个无比宏大、却又无比冷酷的、关于他们所有儿子未来的蓝图。
“梓童,”她记得当时,丈夫的眼神,深邃如夜空,“朕的儿子,生于天家,便没有寻常人家的安逸可言。尤其是慈烺,他为嫡长,是未来的天子,他所要面对的,是朕为他打下的、一个空前庞大的帝国,以及,可能来自他亲兄弟的、最危险的挑战。”
“自古以来,祸起萧墙,皆因诸王夺嫡。朕,要从根源上,断绝此事!”
于是,她明白了丈夫的“宗室继承法则”。
太子朱慈烺,将是帝国唯一的、无可争议的继承人。他将继承皇帝的一切,包括那份神秘的、缔造神武军的权柄。【神武军】与未来的【羽林卫】,将是只属于他一人的、无可动摇的权力基础。
而她未来其他的儿子们,则将走上另一条路。他们将进入【儒林卫】,可以结交自己的支持者,可以组建自己的开拓军团,可以去海外,成为威风八面的国王。
但大明的本土,那张至高无上的龙椅,他们,永远没有资格触碰。
这,是帝王的冷酷,却也是一位父亲,对自己所有儿子,最深沉的保护。用广阔无垠的外部世界,去容纳和释放掉所有多余的野心,从而保证核心的、永不割裂的统一。
周皇后的思绪,又落回了演武场上。
她看着那些与太子一同训练的、数十名同样年幼的孩子。她知道,那些,都是在历次战争中,为国捐躯的【神武军】高级将官的遗孤。
丈夫将他们收养,视如己出。这既是对战死将士的无上荣光,也是他那更为长远的、关于帝国权力结构的终极构想。
她亦曾听丈夫提起过。
他预见到,随着天下安定,【神武军】的征募方式,将会慢慢改变。它将不再面向天下,而是会逐渐演变成一个封闭的、只从这些功勋家族后代中,选拔新血的“世袭军团”。
虎贲营的儿子,将以继承父亲的盾牌为荣。龙骧营的子孙,将以再次跨上战马为毕生追求。
一个庞大的、与国同休的*【军功贵族阶层】,将由此诞生。
周皇后或许不懂这其中复杂的军事与政治制衡,但她作为一个女人,一个母亲,却能最直观地理解丈夫的用意。
他要的,是为她的儿子,为未来朱家的每一代君王,打造出一面绝对忠诚、永不背叛的“盾牌”。这面盾牌,将由无数个利益与共、血脉相连的军功家族构成。他们将拱卫在皇权周围,足以抵御任何来自文官集团、或是宗室诸王的挑战。
有了他们,她的儿子,未来的皇帝,才不会被“架空”。
……
演武场上,训练的号子声,稚嫩而又响亮。
在张磐的耐心教导下,三岁的太子朱慈烺,正努力地,学着与张万山一起,举起一柄按照他们身材比例,精心打造的小小木剑。
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头发,但他那张酷似皇帝的、小小的脸上,却没有半分退缩,只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不容置疑的认真。
周皇后看着这一幕,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的、却又带着些许心疼的微笑。
她知道,她那身为天子的丈夫,为他们的儿子,规划了一条何等艰辛,又何等荣耀的道路。
而这条路的起点,便在今日,在此时,在这座充满了忠魂与希望的学宫之中,正式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