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朝鲜的王都,被笼罩在屈辱与恐惧的阴云之下时,数百里之外,后金的都城——盛京,同样,被一股彻骨的寒意所笼罩。
这寒意,并非源于天时,而是源于人心。
大金国皇帝,天聪汗皇太极,此刻正端坐于皇宫大政殿的宝座之上。殿宇宏伟,雕梁画栋,充满了从大明那里“学习”来的、彰显皇权的气派。但坐在宝座上的皇太极,却再无当年松锦大战时,那股吞食天地的雄心。
那次在与明军的冲突中,被神机火铳所造成的重伤,如同跗骨之蛆,至今,仍在侵蚀着他的身体。他时常会在深夜里,被剧烈的咳嗽所惊醒,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肺部的刺痛。
他依旧是那个威严的大汗,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身体,正一天不如一天。
此刻,他的案头,摆满了由范文程等汉臣,整理翻译过来的、来自大明的军报。
上面详细描述了那位少年天子,是如何以一种他都感到心惊的、雷霆万钧的手段,整合了整个国家。特别是关于明国【神武军】那匪夷所思的战力,以及正在东部沿海,集结的、号称数十万的“开拓军”的情报,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
他知道,那个曾经被他视为病入膏肓、只需最后一击便会轰然倒塌的庞大帝国,正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重新站立起来。
而那个少年天子,是他从未遇到过的、最可怕的对手。
“大汗,”礼亲王代善,忧心忡忡地说道,“明国此番集结大军于沿海,其意,绝非只是威慑。我观其势,怕是,对我朝鲜,图谋不轨啊!”
皇太极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他知道,代善说的,是对的。
他现在最大的心愿,便是在自己身体彻底垮掉之前,将这个由他一手打造的帝国,安安稳稳地,交到他最看重的、战功赫赫的长子——和硕肃亲王豪格的手中。
为此,他召集了八旗的所有核心旗主与王公贝勒,召开一场决定帝国未来走向的军事会议。
然而,会议的走向,却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
“父汗!”豪格性格如火,第一个站出来,高声道,“明国小皇帝,欺人太甚!我大金勇士,岂能坐视他在我们眼皮底下,集结大军!儿臣请命,愿亲率我正蓝旗精锐,以血前耻!”
豪格还是忘不了在大明所受到的屈辱,虽然回来了,但是他忘不掉!
皇太极听着儿子这有勇无谋的话,眉头紧锁,还未开口,一个声音,便悠悠地响了起来。
“肃亲王,好大的口气。”
说话的,是睿亲王,多尔衮。
他比豪格年轻,面容俊美,但那双眼睛,却如同草原上的孤狼,充满了令人不寒而栗的野心与智慧。
他缓缓起身,对着皇太极,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礼,随即说道:“大汗,非是臣弟怯战。只是,如今的明国,已非天启、崇祯初年可比。那小皇帝,手中有钱、有粮、更有那支来历不明、战力惊人的‘神武军’。我军若再如以往那般,轻率入关,怕是……正中其下怀。”
豪格怒道:“多尔衮!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多尔衮微微一笑:“兄长息怒。我只是就事论事。父汗的两黄旗精锐,在之前与明军的交锋中,损失惨重,至今尚未完全恢复元气。此时与明军主力决战,实非明智之举。”
他这话,看似在为皇太极着想,实则,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揭开了皇太极实力受损的“伤疤”!
因为,在八旗之中,损失最轻、实力保存最完好的,正是他与他兄弟多铎、阿济格所统领的正白、镶白二旗!
皇太极看着殿下,那以多尔衮为首、隐隐已成气候的“两白旗”势力,再看看自己那愤怒却又无言以对的儿子,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他猛地咳嗽起来,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都……都给朕住口!”他用尽力气,拍了一下桌子,暂时压下了这场争吵。
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位曾经说一不二的大汗,其权威,已经出现了动摇。
……
会议不欢而散。
当晚,在某位镶蓝旗旗主的府邸内,两三位在会议上,并未明确表态的将领,在私下密会。
“大汗的身体……怕是撑不了几年了。”一人忧心忡忡地说道。
“今日在殿上,你们也看到了。睿亲王,咄咄逼人,其心,路人皆知啊!”另一人叹道,“大汗若是一去,这汗位,是传给肃亲王,还是落入睿亲王之手,尚未可知。届时,我八旗内部,必有一场大乱!”
“内有大乱,外有强敌……”第三人,用最低的声音,说出了那句最可怕的话,“我听说,明国那个小皇帝,手段邪门得很。他的兵,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杀不完,而且战力……你们都看到了,咱们引以为傲的巴牙喇,在他们的‘神武军’面前,跟纸糊的没什么两样。”
“是啊……我一个从关内逃回来的远亲说,那明国皇帝,对归降之人,极为宽厚。很多农民军都被收编,不少人还坐上了高位”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最终,还是有人打破了寂静:“行了,别说了。这话,要是传到大汗或是睿亲王的耳朵里,我们都得掉脑袋。喝酒,喝酒!”
虽然他们最终,会因为惧怕,而不敢有任何实际行动。
但这个“心思浮动”的种子,已经在这凛冽的寒冬之中,悄然埋下。
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渔猎帝国,在其最强盛的表象之下,已因最高统治者的衰微、继承人的争斗、以及外部无可匹敌的压力,而出现了第一道、预示着崩塌的、深深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