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州城的喊杀声,持续了整整一夜,直到黎明的曙光,刺破天际,才渐渐平息。
朱恭涤,拄着他那柄早已卷了刃的佩刀,站在南门的城楼之上。冰冷的晨风,吹拂着他身上那件被鲜血与泥土浸透、多处破损的瓦兰迪亚军士甲,却吹不散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他的左臂,被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用布条草草地包扎着,每一次心跳,都会传来阵阵剧痛。
他,已经是大明东征第一军团,步兵左营的【正千户】了。
就在几个时辰之前,唐王朱聿键,当着所有人的面,于这血染的城头,亲口册封了他。这个他曾经连做梦都不敢想的官职,是用他麾下,一个百人队,近七十条鲜活的人命,硬生生给堆出来的。
他看着城下,无数的明军士兵,如同黑色的潮水,正在挨家挨户地,清剿着城内最后的抵抗。他的心中,没有太多封官晋爵的喜悦,只有一种巨大的、在生死之间徘徊过后的疲惫,以及,对未来的、一丝茫然。
“千户大人!”一名浑身是伤的亲兵,也是他最初那十名同乡中,仅存的一位,递上了一份简陋的伤亡名册,“我们……我们百人队,昨夜一战,又折了三十多个弟兄。算上之前……还能喘气的,只剩下三十六人了。”
三十六人……
朱恭涤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他想起了“铁牛”,想起了“三猴”,想起了那些与他一同从河南老家走出来的、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如今,还跟着他的,只剩下这一个了。
他突然明白了,战争,从来都不是话本里写的那么热血与豪迈。战争,是减法。是用一条条鲜活的人命,去换取那冰冷的战功与荣耀。而他,便是这场残酷交易中,那个最大的受益者。
一股巨大的、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悲伤,与那份刚刚得到的、名为“荣耀”的喜悦,交织在一起,让他的心,五味杂陈。
就在此时,一名传令官,登上了城楼。
“朱恭涤千户!”传令官的声音,洪亮而又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唐王殿下有令,命你即刻前往府库,清点并接收你此战应得之战利品。同时,殿下已从预备营中,为你,补齐千人编制。明日此时,他要在此地,看到一支全新的、属于你的‘军队’!”
朱恭涤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知道,属于“百户朱恭涤”的伤感,已经结束了。
而属于“千户朱恭涤”的、更为沉重的责任与更为炽热的野望,才刚刚,拉开序幕。他缓缓地,将怀中那几块残破的身份牌,握得更紧了。随即,他整理好自己的甲胄,用一种全新的、属于千户官的、不容置疑的语气,对他那唯一的同乡,下达了第一道命令:
“走!去府库!把弟兄们用命换来的东西,给老子,一分不少地,拿回来!”
……
唐王的“新政”,在安州城破的第二日,便以一种不容置疑的、铁血的效率,全面展开。
他召集所有千户以上将官,于原安州府衙,下达了关于“治理”安州的第一道命令。
首先,他拿出了一份早已由斥候探明、并由投降的朝鲜官员“指认”的、城内所有“两班贵族”与富商的名单。命令各部,按名单,对这些安州城旧有的“上层阶级”,进行一次彻底的“家产清算”。
同时,另一道告示,被张贴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唐王,以大明亲王的名义,公开招募城中所有对两班贵族积怨已久的贫民、奴隶,组建一支全新的**【朝鲜仆从军】**。
告示上,用最直白的语言,写明了加入“仆从军”的好处——所有被清算的贵族土地,将全部分发给“有功”的仆从军士兵。凡是主动检举、并带头抄没旧主家产者,可优先分得上等良田!
这套“以朝制朝,锄强扶弱,利益捆绑”的统治逻辑,让朱恭涤,再次感受到了唐王,其手段的可怕与高效。
他,朱恭涤,便是这套新政最忠实的执行者之一。
他亲自带领着他麾下已经扩编的部队,以及数百名刚刚“应募”的、眼神中充满了贪婪与仇恨的“朝鲜仆从军”,包围了名单上,一座属于安州大判书(高级文官)的巨大府邸。
这不再是混乱的抢劫,而是一场有组织、有效率的“抄家”。
“开门!”朱恭涤让仆从军中的一个朝鲜人,上前用朝鲜语高声喊话,“奉大明唐王殿下之命,清算逆产!府内之人,立刻出府投降,可免一死!”
府门之内,传来了一阵咒骂与骚动,但紧接着,便是弓弦的响动。数支箭矢,从高墙之内射出,钉在了最前方的几名仆从军士兵的脚下。
“敬酒不吃吃罚酒。”朱恭涤冷笑一声,他已经没有了耐心。
“第十队!”他对着身后那十名重甲斧兵,下达了命令,“给本官,把这扇门,劈开!”
“吼!”
十名巨汉,怒吼一声,手中的长柄巨斧,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轮番,狠狠地,砸在了那扇由上好木料打造的、包裹着铜皮的大门之上!
“轰!轰!轰!”
在巨斧的面前,任何凡木,都脆弱不堪。仅仅数下,整扇大门,便轰然倒塌!
“归义军!冲进去!反抗者,格杀勿论!”
“杀啊!”
数百名朝鲜仆从军,如同闻到了血腥味的豺狼,疯狂地,涌入了这座他们平日里,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的豪宅之中。
院落之内,数十名家丁护卫,试图做最后的抵抗。但在这些为了土地而疯狂的“同胞”,以及紧随其后的、如同魔神般的明军重甲兵面前,他们的抵抗,显得如此可笑。
一场短暂而又血腥的厮杀之后,整个府邸,被彻底控制。
朱恭涤,大马金刀地,坐在了府邸的正堂主位之上。他冷漠地看着,那些被驱赶到院子中央的、曾经高高在上的贵族男女。他们哭喊着,咒骂着,求饶着。
而他麾下的明军士兵,则如同冷酷的“监工”,监督着那些仆从军,将一箱箱的金银、一匹匹的绸缎、一件件的古玩,从库房中抬出,统一登记,上缴。府邸中所有的女眷、奴仆,则被集中起来,脸上,被一个烧红的烙铁,印上了一个代表“战利品”的屈辱印记。
在这场充满了背叛、贪婪与暴力的“清算”中,朱恭涤感到了一丝不适,但他会迅速地,用“这是战争,这是唐王的新秩序”来说服自己。他逐渐适应,并开始享受这种手握他人生杀予夺大权的、属于“统治者”的感觉。
……
三日后,安州城中心广场。一场规模庞大的“分赃大会”,正式举行。
唐王朱聿键,亲自主持。广场上,堆满了从全城富户家中,抄掠而来的金山银山,以及数千名眼神麻木、等待被分配的“奴隶”。
“千户朱恭涤!”
当听到自己的名字时,朱恭涤的心,还是忍不住,狂跳了一下。
他出列,单膝跪地。
“朱恭涤,作战勇猛,先登陷阵,功为全军之首!”唐王的亲卫,高声宣读着他的功绩,“特赏,白银三千两,上等绸缎五十匹,高丽宝马一匹!”
“谢殿下!”
“另,赐原安州大判书府邸一座,以为尔之千户府!”
“谢殿下!”
“再,赐府邸中,原判书家眷、奴仆共计五十人,为尔之家奴!”
“谢……谢殿下!”朱恭涤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
“最后!”亲卫的声音,再次拔高,“为彰其功,特从【朝鲜归义军】中,挑选精锐十五人,划归其麾下,充当扈从!从此,此十五人,只听命于朱千户一人!”
当朱恭涤,从书记官手中,接过那一份份代表着财富、房产、乃至人口归属的契约时,他整个人,都有些晕眩。
他回到自己的队列,立刻,便将刚刚领到的一部分银两,分发给了他麾下,那些在登城战中幸存的、南阳老家的弟兄们。
“拿着!这是咱们,用命换来的!给家里寄回去!”
在弟兄们那感激涕零的目光中,朱恭涤的威望,达到了顶点。
当夜,他独自一人,坐在那座宏伟的、已经属于他的“千户府”的正堂之中。
他看着下方,那些正在向他叩首谢恩的、新分到手的“家奴”与“扈从”,再摸了摸怀中,那封准备寄回家的、夹着巨额银票的家书。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满足感与权力感。
他知道,他的人生,已经与过去,彻底割裂。他不再是那个为了几口饭而挣扎的穷宗室。
他,已经成为了这个新秩序中,一个名副其实的、手握财富、土地、与别人生死的……贵族。
而他想要的,还远远不止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