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之后,长江入海口。
一支规模庞大、旗帜陌生的舰队,如同从海雾中浮现的幽灵,悄然出现在了崇明岛外的江面上。负责江防的大明水师哨船,在看清对方舰队规模的那一-刻,几乎以为是红毛夷(荷兰人)的主力舰队前来寻衅。
上百艘主力战舰,簇拥着一艘体型堪比楼船的巨型旗舰,缓缓驶入了长江航道。这些船只的形制各异,既有高耸如城、火力凶猛的福船,也有不少明显带有西洋风格、侧舷密布炮口的盖伦船。
它们没有鸣炮,也没有做出任何挑衅的举动,只是静静地停泊在航道中央,那股无形的压迫感,却让整个长江下游的水师营寨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舰队的主旗上,只绣着一个龙飞凤舞的巨大“郑”字。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到南京,整个江南士绅集团一片恐慌。
“郑芝龙!是郑芝龙的主力舰队!”
“他来做什么?难道……难道太子殿下竟召来了这尊海上煞神?”
“这怎么可能!他一个福建总兵,安敢未经兵部调令,便率主力舰队擅离防区,深入长江?这是要造反吗?!”
他们所有的算计,都建立在“规则”之内。他们可以用囤积物资的合法手段,让太子寸步难行。但郑芝龙,这个名字本身,就代表着“不守规矩”。他们没想到,太子竟有能力,也有魄力,召来如此强大的外援。一时间,那些之前还在暗中串联的士绅豪族,纷纷闭门不出,噤若寒蝉。
太子行辕没有设在南京城内奢华的府邸,而是直接安在了龙江船厂旁边。
当郑芝龙乘坐小船,在数百名亲兵的护卫下,踏上龙江船厂的码头时,迎接他的,并非盛大的仪仗,只有太子朱慈烺本人,以及李定国、孙可望和郑森寥寥数人。
“郑将军,一路辛苦。”太子身着一身玄色常服,神情平静,仿佛迎接的不是一位手握重兵的海上霸主,而是一位远道而来的故人。
“罪臣郑芝龙,参见太子殿下。”郑芝龙躬身行礼,姿态放得很低,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却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这位年少的储君。
“将军何罪之有?”太子笑了笑,“请。”
他没有将郑芝龙引入帅帐,而是领着他,走进了船厂内一座巨大、且空空如也的船坞之中。
这座船坞长逾百丈,深达数丈,足以容纳一艘郑和宝船级的巨舰。但此刻,里面只有几根孤零零的、尚未完工的木料,和遍地的青苔。
太子指着这空旷的船坞,神情坦诚地说道:“郑将军,这便是我大明的困境。”
然后,他又转过身,指向远处江面上,那片桅杆如林的郑家舰队。
“而那,是我大明的希望。”
这个开场,没有丝毫的客套与虚伪,直白得让郑芝龙都为之一怔。他看着眼前这位少年储君,那双清澈的眼眸中,没有丝毫因困境而产生的沮-丧,只有一种将一切都掌控在手的自信。
“殿下,”郑芝龙缓缓开口,试探道,“罪臣此来,是奉犬子之命,为殿下分忧。罪臣愿为东征大业,提供战舰五百艘,熟练工匠三千人,并助银一百万两。”
他顿了顿,说出了自己的条件:“罪臣不敢奢求其他,只望东征功成之后,殿下能奏请陛下,允罪臣独揽倭国海贸,并为郑家,求一个能传之后世的爵位。”
孙可望闻言,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这条件,不可谓不苛刻。独揽倭国海贸,这等于将东征最大的利益果实,尽数吞入腹中。
然而,太子朱慈烺却笑了。
“郑将军,”他摇了摇头,“你的价码,开得太低了。”
郑芝龙瞳孔一缩。
“孤不要你的钱。”太子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的船,孤可以按市价租用。孤要的,是你郑家,成为我大明皇家水师的一部分!”
不等郑芝龙反应,太子抛出了一个远超他想象的宏伟蓝图:
“第一,孤将上疏父皇,请旨将你郑家舰队,正式整编为帝国海军‘福建水师’!由你,郑芝龙,担任第一任水师提督,官居一品,与陆上总兵平级!”
“第二,令郎郑森,才华出众,忠勇可嘉。他将作为羽林卫的精英,在孤的中军帐内担任参谋,随孤一同东征,亲手为自己,也为郑家,挣一个不世之功!”
“第三,此战之后,论功行赏。孤许你郑芝龙,一个‘一等海疆侯’的爵位,世袭罔替!”
“第四,”太子的声音变得柔和,却也充满了最终的诱惑,“你郑家所有过往之事,无论是真是假,是朝廷欲加之罪,还是坊间无稽之谈,自你接受整编之日起,一笔勾销,既往不咎!”
这番话,如同一道道惊雷,在郑芝龙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原以为,这只是一场交易。他用自己的财富和舰队,换取太子的庇护和未来的利益。
却万万没想到,太子给他的,不是庇护,而是**“新生”**!
将他的私人舰队,变成合法的帝国水师!
让他这个“海贼”出身的总兵,成为名正言-顺的帝国一品提督!
让他的儿子,进入帝国最核心的权力圈,亲手去挣一个光明的未来!
最后,再用一个世袭罔替的侯爵之位,和一张彻底洗白过去的“赦免令”,为他郑家,铺平一条通往顶级勋贵的康庄大道!
安全、荣耀、传承……太子给出的每一个条件,都精准地击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渴望!
他看着眼前这位虽年轻,却气魄如海、目光如炬的少年储君,所有的试探、所有的权衡,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郑芝龙深吸一口气,猛地后退一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随即对着朱慈烺,单膝跪地,行了一个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军礼。
“罪臣郑芝龙,愿为殿下效死!福建水师,听凭殿下调遣!”
一场决定帝国海洋命运的会盟,在这座空旷的船坞之中,就此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