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铁山于自己的小小采邑中,用鲜血与器量,艰难地为新秩序打下第一根桩基之时,太子朱慈烺,正在熊本城的天守阁内,准备着一场没有硝烟,却比任何战役都更为凶险的战争。
熊本城兵不血刃的陷落,以及肥后国主细川家的投降,如同一场十二级的地震,彻底撼动了整个九州岛。那些原本还在各自领地内观望、甚至在幕府的严令下暗中集结兵力,准备“勤王”的北部大名们,瞬间陷入了恐慌与迷茫。
他们所有的战略,都建立在熊本城能够长期坚守、大量消耗明军实力的基础之上。他们幻想着一场旷日持久的笼城战,幻想着明军的补给线被拉长、士气被消磨,届时他们再以逸待劳,以“九州同盟”的名义,将这支孤军深入的异国军队,彻底埋葬在肥后的土地上。
然而,这座号称“不落之城”的巨城,竟然在短短十余日内,便开城投降了。这彻底打乱了他们的所有部署,也让他们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那位年轻的大明太子,其手段远非他们所能想象。他不仅拥有能在一日之内碾碎十万大军的铁骑,更拥有能让坚城从内部瓦解的、神鬼莫测的谋略。
就在九州诸大名人心惶惶、不知所-措之际,一份盖着东宫大印、以大明皇太子之名发出的“邀请函”,由数百名锦衣卫缇骑,送抵了九州北部每一位大名的府邸。
信中,太子言辞恳切,彬彬有礼。他称颂诸位大名为“东瀛之英杰”,并表示自己平定萨摩、进驻肥后,只为“惩戒首恶,安定地方”,绝无与整个九州为敌之意。他邀请所有尚未被征服的大名,于十日后,前来熊本城,共赴“九州和平大会盟”,商议“东瀛长治久安之策”。
这是一封无法拒绝的邀请。
去,则意味着要走进那座已被十万明军重重包围的龙潭虎穴,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完全交予那位深不可测的太子殿下。
不去,则等同于公然与大明为敌。届时,那支在川内平原上碾碎了十万联军的钢铁洪流,下一个目标,便不知会是哪家的城池。
在经历了数个不眠之夜的权衡与挣扎之后,十日后,熊本城迎来了它有史以来最奇特、也最盛大的一天。
筑前国主黑田忠之、柳河藩主立花宗茂、肥前国主锅岛胜茂……一位位在九州跺一跺脚便能引发地震的地方霸主,此刻都身着他们最华丽的具足,在家中最精锐的武士护卫下,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陆续抵达了熊本城。
当他们穿过城外那座如同钢铁森林般、旌旗蔽日的明军大营时,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道路两旁,是望不到尽头的营帐。东宫卫率的重装骑士们,正在默默地擦拭着他们那如同镜面般的板甲,身旁的战马打着响鼻,喷出的热气在微凉的空气中凝成白雾。羽林卫的火枪手们,则在进行着整齐划一的队列操演,数千人动作如一,充满了冰冷的机械感。那股沉默的、百战余生的杀气,比任何叫嚣与呐喊,都更具压迫感。
这些平日里在自己领地作威作福的大名们,第一次感到,自己引以为傲的武士和军队,在眼前这台真正的战争机器面前,是何等的渺小与可笑。
“九州大会盟”的地点,设在了熊本城最高的天守阁内。
当诸位大名在明军军官“友善”的目光下,解下佩刀,脱去鞋履,走进那间被改造为宴会厅的巨大房间时,却又是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这里没有丝毫的杀气。地上铺着来自波斯的华美地毯,墙上挂着大明最顶级的书画名作,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太子朱慈烺身着一身玄色的儒雅常服,面带微笑,早已等候在主位之上。他的身边,没有披甲的将军,只有几位同样身着文士服的年轻官员。
这不像是一场征服者与被征服者的会面,反而更像是一场朋友间的风雅集会。
“诸位大人,远道而来,辛苦了。”太子起身,亲自为众人斟酒,态度亲切得仿佛是在招待自己的宾客,“孤久闻九州风物之美,人杰地灵。今日得见诸位英杰,实乃三生有幸。”
宴会,就在这种诡异而又和谐的气氛中开始了。
太子彬彬有礼,他与众人谈论着诗词歌赋,品评着书法画作,甚至还饶有兴致地,与以儒雅着称的立花宗茂,探讨起了《论语》中的微言大义。
然而,在这片丝竹悦耳、谈笑风生的表象之下,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力,却笼罩着在场的每一个倭国大名。
他们能清晰地听到,从天守阁外,隐约传来的、明军操练时那整齐划一的呐喊声。他们能看到,在宴会厅的每一个门口和窗外,都如同雕塑般,肃立着一名名身披重甲、手按剑柄的东宫卫率骑士。
这是一场真正的“鸿门宴”。刀剑,就藏在歌舞与笑声之后。
酒过三巡,当气氛变得最为融洽之时,太子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他脸上的笑容未变,但眼神,却在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诸位,”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瞬间让整个大殿安静了下来,“今日请诸位来,除了共叙雅集,更有一件关乎九州未来、也关乎诸位家族命运的大事,想与诸位商议。”
他没有要求他们立刻投降,而是提出了一个“共治”的方案。
“孤此次东征,奉我父皇之命,只为惩戒首恶,安定东海。如今,元凶岛津家已灭,逆臣细川家已降。九州之地,不可一日无主。”
他站起身,走到众人面前,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
“孤以为,诸位皆是深明大义之人。孤愿上疏我父皇,为诸位请封。自今日起,诸位,便是我大明皇帝在日本的‘藩臣’!”
“凡愿向我大明皇帝宣誓效忠者,孤在此承诺:”
“其一,尔等现有的领地、家臣,孤一概不动,仍归尔等所有!”
“其二,为示诚意,孤将把之前细川家和岛津家的一部分土地,‘赏赐’给第一批,向我大明宣誓效忠的‘忠义之士’!”
“其三,尔等只需向设在熊本的‘大明九州镇抚司’,按我大明之律法,定期纳税,并裁撤大部分常备军,只保留一定数量的‘警备队’,以靖地方即可。”
这番话,如同一颗颗重磅炸弹,在所有大名的心中轰然炸响!
保留领地!保留家臣!甚至……还能从战败者的土地上,分一杯羹?!
这哪里是投降?这简直是天大的恩赐!
他们本以为,等待自己的,将是和岛津家一样的灭顶之灾。却万万没想到,这位大明太子,竟会开出如此优厚的条件!
巨大的利益诱惑,与窗外那无形的军事压力,形成了一股无可抗拒的洪流,瞬间冲垮了这些本就心怀鬼胎、互相猜忌的大名们心中,那道脆弱的心理防线。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贪婪与动摇。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
筑前国主,黑田忠之,这位以精明和务实着称的九州强藩,第一个做出了决断。他猛地离席,走到大殿中央,对着太子朱慈烺,深深地跪倒在地。
“罪臣……黑田忠之,愿奉大明皇帝陛下为主君!愿为太子殿下,效犬马之劳!”
他这一跪,如同推倒了第一张多米诺骨牌。
“臣,立花宗茂,愿降!” “臣,锅岛胜茂,愿降!”
其余的大名们,生怕落于人后,分不到那最肥美的一块蛋糕,也纷纷效仿,争先恐后地跪倒在地,向着太子,献上了自己的忠诚。
太子朱慈烺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整个九州最有权势的这群人,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兵不血刃,仅用一场宴会,便在名义上,将整个九州岛,都纳入了大明的版图。
然而,当晚,夜深人静。
李定国却走进了太子的书房,神情凝重。
“殿下,”他低声道,“今日之事,虽看似功成,但臣以为,其中隐患极大。”
“哦?”
“锦衣卫密报,这些大名,在前来熊本之前,都曾派出密使,前往江户。他们今日之降,不过是慑于我军兵威的权宜之计,绝非真心。”
“他们心中真正的主君,依旧是江户的那位幕府将军。一旦我军主力离开九州,或是遭遇任何挫折,这些人,必会立刻反叛。”
太子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丝毫意外。
“孤知道。”他缓缓说道,“一群见风使舵的墙头草而已。孤今日,要的本就不是他们的忠诚。”
他走到巨大的地图前,目光越过了九州,投向了那片更为广阔的本州岛。
“孤要的,只是九州的‘名分’,和暂时的‘稳定’。”
“因为,真正的大战,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