峥骨离开睚眦兽族地,凭着记忆中的方位,在无尽星海中跋涉良久,终于找到了那片被遗忘的龙族故土——渊亭境。
穿过一层如水波般荡漾的隐蔽结界,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怔在原地。
没有预想中的断壁残垣,没有死寂与荒芜。
扑面而来的是浓郁到化不开的天地灵气,带着龙族特有的清冽气息。
曾经破碎的山脉被郁郁葱葱的灵木修复,蜿蜒的河流如同银带,在阳光下闪烁着粼粼波光,其中流淌的竟是液化的纯净灵液。
天空中,有灵鹤翩翩起舞,山野间,奇花异草竞相绽放,散发出沁人心脾的芬芳。
整个渊亭境,处处焕发着磅礴的生机,比记忆中最鼎盛的时期,还要繁荣数倍。
这里,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忘了悲伤,独自沉浸在新生的喜悦里。
可越是如此生机勃勃,峥骨的心就越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这片净土,是他的兄弟明棠,龙族最后的太子,用魂飞魄散换来的。
这里越好,就越提醒着他,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他踉跄着走到一处清澈见底的灵潭边,那里矗立着一块光滑的、被岁月磨平了棱角的巨大青石。
明棠曾说过,这是他小时候最爱趴着晒太阳、听老龙们讲古的地方。
峥骨仿佛能看到一个眉眼精致的小龙娃,懒洋洋地躺在这里,金瞳望着天空,听着那些早已湮没在时光里的传说。
他再也支撑不住,沉重的身躯缓缓靠坐在青石旁,将额头抵在冰凉的石面上。
坚硬的鳞甲与石头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他没有流泪,睚眦兽的骄傲不容许他轻易落泪,但那巨大的、无声的悲痛,却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令人窒息。
他粗重的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也牵扯着心口那道永不结痂的伤。
“明棠……你看到了吗……”他沙哑地低语,声音破碎在风里,“你家……很好……比任何时候都好……你他妈的……倒是回来看一眼啊……”
四周只有风吹过灵木的沙沙声,和溪流的潺潺声,安静得令人心慌。
就在他沉浸在这片噬骨的哀伤中时,身后结界传来一阵细微的波动。
一股温和而带着些许虚弱,却又依旧蕴含着不容置疑威严的气息,悄然降临。
峥骨猛地回头,金瞳中瞬间布满警惕与凶戾,但在看清来人时,又化为了愕然。
是玉丞。
他依旧穿着天帝的袍服,但不再华丽庄重,而是略显朴素,脸色依旧苍白,气息也比巅峰时期弱了太多,显然重伤未愈。
他独自一人,没有仪仗,没有随从,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峥骨,眼神复杂,有关切,有疲惫,更有一种历经巨劫后的沧桑与释然。
“峥骨。”玉丞缓缓开口,声音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峥骨挣扎着想站起来行礼,却被玉丞抬手阻止了。
“不必多礼,这里没有天帝,只有……故人。”
玉丞走到他身边,目光扫过这片生机盎然的渊亭境,眼中流露出与峥骨相似的感慨与哀伤,但深处,却似乎还藏着一点别的东西。
“这里……很美,是吧?”玉丞轻声道,“朕以残存的天帝权柄,引动三界清平后反馈的生机,优先滋养了此地。这是明棠应得的。”
峥骨喉咙哽住,点了点头,说不出话。
玉丞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斟酌语句,最终,他转过头,目光直视峥骨那双充满悲痛与迷茫的金瞳,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道:“朕今日来,是想告诉你。明棠与陈无赦……他们并非彻底湮灭于天地间。”
峥骨浑身剧震,猛地抬头,金瞳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死死盯住玉丞:“你说什么?!他们还活着?!在哪?!”
玉丞摇了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并非活着。他们的神魂在献祭中几乎燃尽,真灵破碎,本应万劫不复。”
“但……或许是因为他们净化天地的大功德,或许是因为《太古盟约》之力的最后庇护,又或者,是这方天地不忍真正夺走他们……朕在重整天道秩序时,于法则之海的最深处,捕捉到了两缕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真灵印记。”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惊心动魄的发现过程,继续道:“那两缕印记相互缠绕,如同共生,承载着他们最后的一点本源气息。朕无法将它们复原,更无法让他们重生。”
“但朕,以天帝之名,耗尽了最后仅存的、引动轮回的权柄,送他们……投入了轮回。”
“轮回?!”峥骨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他们……转世了?!”
“是的。”玉丞肯定地点头,眼中也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光芒,“朕亲自为他们护持,确保真灵不昧。虽然投入轮回后,前尘尽忘,力量全失,需要重头开始,但……他们获得了新生。在一个法则完整、灵气充沛的新生界域。这是他们应得的……一线生机。”
巨大的惊喜如同狂涛骇浪,瞬间冲垮了峥骨心中积压的沉重悲痛。
他感觉浑身都有些发软,几乎要站立不住,只能用力靠着身后的青石。
那冰冷的石头,此刻仿佛也带上了一丝温度。
“新生……新生……”他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金瞳中的死寂和悲伤如同冰雪消融,被一种难以言喻的狂喜和希望所取代。
他没死!陈无赦那小子也没死!他们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重新活了过来!
“他们在哪?哪个界域?我去找他们!”峥骨急切地追问,恨不得立刻撕裂空间,奔赴那个未知的世界。
玉丞却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一丝温和却不容置疑的阻止。
“不可。峥骨,听朕一言。他们此番转世,是全新的开始。过早的干扰,只会扰乱他们的命数,甚至可能带来不可预测的灾厄。让他们自然生长,凭自身的机缘再次踏上道途,才是正道。”
他看着峥骨眼中瞬间涌上的失落和不甘,语气转为深沉:“况且,你如今的状态,去了又能如何?好好修炼,恢复实力,甚至变得更强。待到时机成熟,因果牵连之下,你们自有重逢之日。到那时,你才有能力,护他们这一世周全。”
峥骨愣住了,他看着玉丞疲惫却坚定的眼神,慢慢冷静下来。
是啊,他现在伤痕累累,实力大损,就算找到了转世的他们,又能做什么?万一给他们带去危险呢?
希望,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第一缕火种,虽然微弱,却足以照亮前路。
他深吸一口气,渊亭境内充沛的灵气涌入肺腑,带着新生的力量。他挺直了脊梁,那双金瞳重新燃起了灼灼的光彩,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我明白了。”峥骨的声音沉稳下来,带着一种破茧新生的力量,“我会留在这里,守着明棠的家,也是我的家。我会变得更强,强到足以横渡星海,强到足以在任何时候,都能站在他们身边!”
他看向远方,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空间,看到了那两个在未知世界开始新生的灵魂。
“阿棠,陈无赦……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