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星黎的指尖在颤抖。
她能清晰感知到自己的心跳,一下重过一下,撞得胸腔发疼。
意识回笼的刹那,鼻尖先萦绕起一缕熟悉的冷梅香——是黎玄澈身上常有的味道。
等视力逐渐清晰,入目却是一片灰茫茫的“天空”,像被蒙了层毛玻璃的镜面,而脚下的“地面”更诡异,银色光波如活物般流动,每走一步都能荡起细碎涟漪。
“这不是现实世界。”风无痕的声音从左侧传来,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沉肃。
他的指尖掐出了血印子,正抵在自己手腕的脉搏上——那是检查是否中幻阵的惯常手法,“灵力运转受阻,五感被放大……是某种记忆构筑的幻境。”
慕星黎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正虚虚抓着空气。
方才在镜碎前,她分明想抓住黎玄澈的衣袖,此刻再看,那抹月白身影正立在她右侧三步外,广袖垂落如瀑,眉峰微蹙望着天际。
“师尊。”她唤了一声,声音发哑。
黎玄澈转头,目光扫过她泛白的指节,抬手将她的手裹进掌心。
他的手温凉,却带着令人安心的力度:“别怕,我在。”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炸开震耳欲聋的怒吼。
那声音像闷在铜钟里的雷,震得三人耳膜发疼。
慕星黎本能地拽紧黎玄澈的衣袖,抬眼望去——
一道身影踏空而来。
他身披金纹战袍,九根半透明的狐尾在身后猎猎舒展,每根尾尖都流转着星辉般的金光。
眉眼与黎玄澈有七分相似,却比他多了几分锋利的棱角,眼神如淬过冰的剑,扫过之处,连流动的银波都泛起碎光。
“那是……”慕星黎的喉结动了动,“堕神?”
“是未堕落前的他。”黎玄澈的拇指轻轻摩挲她手背,“看他的眼睛。”
未堕落的堕神,眼底燃着簇簇火焰。
他停在三人前方十丈处,狐尾忽然收拢如伞,竟将整片灰镜天空都映出了金芒。
慕星黎看见他嘴唇开合,虽听不见声音,却能从口型辨出“守护”二字——那是刻在神族血脉里的执念。
“他在对亲族说话。”风无痕突然开口,他不知何时已抽出腰间软剑,剑脊抵着太阳穴,“幻阵里的声音需要灵力共鸣才能听见……我试试。”
话音落,软剑嗡鸣。
刹那间,慕星黎耳中炸开嘈杂人声。
“神尊!下界灵气稀薄,我族若再不开启界门引入外域之力,不出百年便要退化为凡兽!”
“放肆!”堕神的声音如裂帛,震得银波地面掀起浪涛,“界门连接的是混沌虚空,当年上神就是因贪念外力才遭反噬!你们忘了九尾族为何被逐出神庭?”
人群中挤出个穿紫袍的男子。
慕星黎的呼吸骤然一滞——他腰间挂着的玉牌,与镜中那柄刺向堕神的剑主,刻着同样的“凌霄”二字!
“神尊守旧!”紫袍人仰起脸,眉眼间竟有几分慕华安的影子,“您总说要守着祖训,可祖训能让我们重登神位吗?当年上神被逐是因他们太弱,若我们能借助外域之力超越天道……”
“住口!”堕神的狐尾骤然绷直,金血从尾尖渗出,“你可知开启界门需要多少活祭?我族如今只剩三万子民,你要拿他们的命换虚妄的尊位?”
紫袍人的笑容冷了。
他后退两步,隐入人群。
慕星黎这才发现,方才还在争执的九尾长老们,此刻竟都垂着头,手指掐诀——是结阵的手势。
“小心!”黎玄澈突然将慕星黎往身后一带。
幻境里的时间流速陡然加快。
深夜,堕神殿的琉璃瓦被血月染成暗红。
紫袍人带着七位长老破窗而入,每人手中都握着淬了神纹的匕首。
堕神正倚在案前批改族中典籍,抬头时眼底只有震惊,没有防备——他大概从未想过,朝夕相处的亲族会对他下死手。
第一刀捅进他心口时,慕星黎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
第二刀划开他的狐尾时,黎玄澈的指节捏得发白。
第三刀挑断他的灵脉时,风无痕的软剑“当啷”坠地——他的手在抖,抖得握不住剑。
“够了!”慕星黎踉跄着往前冲,却被一面无形的墙挡住。
她的手掌按在那面“墙”上,能清晰感知到里面传来的热度,是堕神濒死的灵力,“你们这群叛徒!”
紫袍人站在血泊里,手中的匕首还在滴血。
他弯腰抓起堕神的手腕,将一枚刻着“凌霄”的玉牌按进他掌心:“这是给天道的投名状……神尊,你该谢我,让你死得有价值。”
堕神突然笑了。
他的金血浸透了玉牌,在牌面烧出个焦黑的窟窿。
他抬起染血的手,按在紫袍人眉心——不是攻击,而是某种印记。
“我以神血起誓。”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穿透了幻境的屏障,“凡我血脉,见此印必诛之。”
紫袍人猛地后退,捂住眉心。
那里浮现出一道淡金色的纹路,像条扭曲的蛇。
“启动界门!”他嘶吼着,“趁他还没死透!”
七位长老同时掐诀。
地面裂开巨大的黑洞,从中涌出的黑雾裹住了堕神的身体。
他的狐尾开始变黑,金血变成了墨色,眼神逐渐浑浊——那是堕落的征兆。
“不!”慕星黎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明明是为了阻止界门才……”
“他在强行封印。”黎玄澈的声音低沉如霜,“用自己的血脉做封印核心。界门开了又关,他的灵力却因此失控,才会彻底堕落。”
幻境里,堕神突然暴起。
他的黑尾扫过七位长老,瞬间将他们绞成血雾。
紫袍人连滚带爬往外逃,却被堕神一把抓住脚踝。
“我要让你……”堕神的黑血滴在紫袍人脸上,烫得他发出杀猪般的惨叫,“让你所有后裔……都带着这枚血印……生生世世……被我血脉追杀……”
话音未落,他的身体突然崩解成千万光点。
那些光点裹着界门的黑洞,消失在虚空中。
整个幻境陷入死寂。
慕星黎的眼泪砸在地上,溅起银色的涟漪。
她终于明白前世为何慕华安总对“凌霄仙尊”毕恭毕敬——那紫袍人,分明就是凌霄仙尊的先祖,而慕华安眉心那道淡金色的印记,和幻境里紫袍人被种下的血印,一模一样。
“原来……一切都是阴谋。”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九尾族的分裂、堕神的堕落、甚至我前世被背叛……都是因为这枚血印!”
黎玄澈将她拥进怀里。
他的下巴抵着她发顶,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什么:“你已知道得够多了。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如何离开?”
话音刚落,灰镜天空突然出现蛛网似的裂纹。
流动的银波开始翻涌,像煮沸的岩浆。
风无痕猛地捡起软剑,指向裂纹最密集处:“有人在强行中断记忆回溯!是……是这面镜子的主人?”
“抓紧我!”黎玄澈的灵力瞬间爆发,将三人护在光茧里。
光茧外的银波不断撞击,发出刺耳的尖啸。
慕星黎透过光茧,看见那些记忆碎片正在消散——堕神的金袍、紫袍人的血印、界门的黑洞,都像被风吹散的沙。
“阿黎,闭紧眼睛。”黎玄澈的声音里有了裂痕,“无论发生什么,别松开我的手。”
慕星黎用力点头。
她能感觉到光茧在剧烈震动,耳膜几乎要被震破。
恍惚间,她听见风无痕的低吼:“小师妹,抓稳!”然后是重物撞击的闷响,接着——
天旋地转。
等她再能视物时,入目的是幽墟深处的嶙峋怪石。
黎玄澈半跪在地上,将她护在怀里;风无痕倒在五步外,额角渗着血,却还在挣扎着爬起来。
而他们身后,那面破碎的镜子正悬浮在空中。
镜面的黑雾比之前更浓,隐约能看见里面有双眼睛,正死死盯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