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葭州一路南下,王嘉胤绕了一个圈又往延绥方向赶路。
而怎么对付延绥总兵杜文焕,王嘉胤心中已经有了办法。他在延绥当兵多年,知道这个总兵是什么样人,打仗也算有两手,但是在大明这个体制下,武将做到总兵已经是极限了。
杜文焕人生一直一帆风顺,现在老了也没有什么进取心了,现在一切以享受为主,间歇性的振奋一下。
榆林总兵衙门内灯火通明,已是三更时分,丝竹之声却仍不绝于耳,十二名身着轻纱的歌姬在厅中翩翩起舞,薄如蝉翼的衣裙随着旋转飘起,露出雪白的大腿。杜文焕半躺在铺着西域毛毯的胡床上,左右各有一名美婢伺候,一个为他捶腿,一个往他嘴里喂着冰镇葡萄。
\"杜军门,这是新从扬州买来的歌姬,排的是当年唐明皇最爱的《霓裳羽衣曲》。\"一个师爷谄笑着凑上前,为杜文焕斟满一杯陈年花雕,\"听说当年安禄山造反时,唐明皇还在华清宫里听这曲子呢!\"
杜文焕闻言哈哈大笑,肥厚的手掌在一个歌姬臀部重重拍了一记:\"好!安禄山算什么东西?本军门家族世代镇守在这西北之地于朝廷有大功,难道还不能享受享受?\"说着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液顺着胡须滴落在锦绣战袍上。
这战袍是去年皇上亲赐的袍服,如今却沾满了酒渍和女人的胭脂,杜文焕浑不在意,伸手又去摸另一个歌姬的胸脯,那女子强颜欢笑,眼中却藏着恐惧。
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家丁队长王彪在屏风外单膝跪地:\"禀将爷,洪抚院又派塘兵来催问剿匪军务,说一定要拦住横贼他可能又要往山西跑。\"
\"混账东西!\"杜文焕猛地将酒杯砸向屏风,上好的景德镇瓷器顿时碎片四溅。\"
本镇日夜操劳,他洪亨九倒会指手画脚!你去告诉那塘兵,就说本镇正在操练兵马,马上就出击。\"
待王彪退下,师爷凑到杜文焕耳边低声道:\"军门若是横贼又跑到山西咱们可不好交差啊。\"
\"闭嘴!\"杜文焕一把揪住师爷的衣领,满嘴酒气喷在他脸上,\"你当本镇不知?那洪承畴仗着是巡抚文官,处处压我一头,凭啥我们武人就要受他一个二品文官操控?我可是正一品左都督提督山陕两镇军务,\"说着又瘫回榻上,挥手示意歌舞继续。
师爷继续问道:\"真不用管横贼了吗?\"
\"怕什么?\"杜文焕满不在乎地打了个酒嗝,\"天塌下来有洪亨九顶着。
来,接着奏乐接着舞!\"
歌舞又起,杜文焕的注意力又聚集在美人身上了。
而王嘉胤说的办法自然就是贿赂杜文焕,他在榆林哪里有点关系可以接触到总兵。
两日后,王嘉胤到了榆林城外五十里的归德堡附近,他派心腹张登喜进入城内,来到了总兵衙门外。
张登喜头戴宽檐斗笠,身着粗布衣裳,看上去像个普通商贩,腰间挂着一柄短刀。
\"什么人?\"守卫的亲兵立刻拔刀相向。
来人缓缓抬头,露出一张满是笑容的脸:\"告诉杜总兵,故人送药材来了,\"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这是杜文焕发出去的,有这块牌子定是与杜文焕有关系的人。
亲兵见状不敢怠慢,急忙进去通报,不多时,师爷匆匆赶来,将来人引至会客室。
会客室内,杜文焕已换了身便装,连日来他天天饮宴,但现在脸上的醉意已经褪去大半,他盯着来人腰间那把短刀,冷笑道:\"王嘉胤倒是胆大,敢派你来见我。\"
张登喜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我家大帅一直佩服杜总兵,特命小人前来拜会,战场上交战是无奈之事,私下里面可以促进一下关系嘛。\"
说完解下背上包袱,放在桌上发出沉闷的金属声响。
包袱解开,顿时金光耀眼——竟是三十根黄澄澄的金条!每根都有拇指粗细。
杜文焕的眼睛一下子直了,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他伸手拿起一根金条掂了掂,足有十两重,三十根就是三百两黄金,折合白银三千两有余。
\"这是何意?\"杜文焕强作镇定,声音却有些发颤。
张登喜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我家大帅只想借道北上,绝不敢与大人为敌。这是我家大人的亲笔信,日后必有重谢。\"
杜文焕拆开信一看,上面果然是极尽吹捧。
烛光下,杜文焕的脸色阴晴不定,他想起洪承畴前日来信严令堵截,又掂了掂手中金条的分量。突然,他咧嘴一笑,脸上的肥肉堆在一起:\"回去告诉你家大帅,我什么都不知道。\"
张登喜深深一揖:\"大人英明!我家大帅还说,日后若有机会再见,定会奉上比现在还厚的厚报。\"
待张登喜离去,师爷战战兢兢道:\"军门,这要是让洪抚院知道我们就完蛋了。\"
\"蠢货!\"杜文焕将金条收入袖中,\"流寇流窜本是常事,与我何干?那王嘉胤在陕西来去如风,连洪亨九都拿他没办法,我难道有三头六臂吗?\"
师爷欲言又止,杜文焕不耐烦地挥挥手:\"快去准备些战功,总要给朝廷个交代。\"
第二天,杜文焕派李重孝率领五百精兵,趁着夜色包围了延川曹家庄,这个百余户人家的村庄以耕读传家,老秀才曹孟孝是方圆数十里的大儒经常开仓赈济灾民也没有兼并土地,连流寇过境都没动他。
\"记住,一个活口不留!\"李重孝狞笑着下令,\"杜总兵要二百颗首级交差!\"
士兵们如狼似虎地冲入村庄。曹孟孝正在油灯下教孙子读《论语》,突然大门被踹开,寒光闪过,祖孙二人的头颅顿时滚落在地,鲜血喷溅在《论语》书页上。
\"多砍些脑袋!要青壮男子的!\"李重孝亲自督战,见一个孕妇跪地求饶,竟一刀劈开她的肚腹,\"这些刁民通匪,死有余辜!\"
惨叫声响彻夜空,一个村民操起锄头反抗,瞬间被乱刀分尸。他妻子抱着三岁幼儿想逃,被一箭射穿后背,母子双双倒地。
黎明时分,延川知县王道行闻讯赶来,眼前的景象让他魂飞魄散。村中横七竖八躺着尸体,许多都是老弱妇孺。血水汇成小溪,流入延水,将河水染成暗红色。
王道行让巡检司官兵四下打听得知并不是流寇干的,而是延绥的官兵干的。他站在旁边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而此时李重孝已经带着首级撤离了。正午时分,二百颗血淋淋的人头被石灰腌制,整整齐齐码在二十个木箱中。杜文焕亲自查验,满意地点点头:\"好!就说本镇在延川大破流寇,斩首二百级。\"
延川县衙内,王道行伏案痛哭。他的官袍上沾满血迹,双手不住颤抖,案上摊开的状纸被泪水打湿,墨迹晕染开来。
师爷周诚捧着热茶劝道:\"县尊,再怎么说都是些平民而杜文焕是朝廷一品大员,在朝中也是有关系的。\"
\"畜生!\"王道行猛地抬头,双眼血红,\"二百条人命啊!曹老秀才德高望重,连他三岁孙儿都...本县若不告知陛下,有何面目见延川父老?\"
周诚长叹一声:\"县尊,您今年已过知天命了,好不容易才补了这延川知县,虽说我大明是以文制武可那杜文焕毕竟是一品武将。\"
\"大不了我不干这个知县了!\"王道行拍案而起,\"去取我朝服来!本官要亲赴西安向按察使状告杜文焕。\"
十日后,王道行与几个巡检司官兵赶到了西安,陕西按察使李天经听闻延川知县求见,本不想理会,但听说事关官兵杀良冒功,命人将其引入正堂。
听完王道行哭诉,李天经拍案而起:\"杜文焕竟敢如此无法无天!王知县你可能担保此事一定是杜文焕做的?\"
\"下官愿以性命作保!\"王道行重重叩首,额头渗出血来,\"这是曹家庄二百名死难者的名册,请臬台过目!\"
这时屏风后转出一人,身着御史服色,正是奉旨巡陕的吴甡。
他拾起血状细细看过,脸色越来越沉:\"本官明日便六百里加急上奏弹劾杜文焕杀良冒功,罪不容诛!\"
\"可是陛下现在以剿贼为重啊,会惩治杜文焕吗?\"
\"李臬台!\"吴甡厉声打断,\"你我食君之禄,眼见百姓遭此荼毒,若再畏首畏尾,与禽兽何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