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羡之将裁好的素笺推过青玉案,狼毫笔蘸着朱砂在笔洗边缘轻叩:“那就投票,诸位将选择写在纸上,折好投入铜鉴,无需署名。”
殿中烛火摇曳,映得众人面容明暗不定,唯有檐角铜铃在穿堂风中叮咚作响,搅碎一室凝滞的空气。
赫连暝率先取过纸张,笔尖落下时力道极重,墨痕几乎要穿透宣纸。
沈听颂抚着腰间的白玉鱼符,目光在案上的《谏早朝疏》残稿上游移,最终轻叹一声写下字迹。
谢清砚则反复摩挲着扳指,权衡着利弊。
诡越蹙了蹙眉头,下笔写下选择。
穆骁南下笔极快,几乎瞬间就做好了选择。
凌苍川的翡翠扳指在指间转动,想起昨夜楚容朝倚在他肩头说“这江山由我做主”的模样,笔尖顿了顿,落下坚决的一笔。
待九张素笺悉数投入青铜龟鉴,宿羡之解开玄色束带,将铜鉴中的纸团尽数倒在案上。
展开的刹那,四红五白在阳光下泾渭分明——宿羡之、赫连暝、沈听颂、谢清砚的字迹,与诡越、穆骁南、凌苍川、云鹤、涧寂的选择形成对峙之势。
青玉案上,红白纸笺泾渭分明,烛火将众人的影子投在蟠龙柱上,随着穿堂风扭曲成剑拔弩张的姿态。
赫连暝指尖拂过自己写下的字迹,月白广袖扫过案几:“四比五的结果,不意味着陛下就该继续随性而为。御史台那些折子,字字诛心,若任由他们将陛下与‘昏庸无道’画上等号……”
“够了!”凌苍川猛地拍案,翡翠扳指与青玉相撞发出脆响,“你们口口声声为陛下着想,实则是要用迂腐规矩折断她的羽翼!战事吃紧时,陛下身披战甲冲在最前,如今不过想留在意人身边,就要被你们指手画脚?”
他腰间佩剑已出鞘三寸,寒光映得谢清砚脸色发白。
谢清砚轻叩手中折扇,象牙骨节敲击声在殿内回荡:“凌小将军此言差矣。古往今来,多少王朝因帝王沉溺私情而倾覆。轮番侍寝并非禁锢,而是用六日之约换陛下九日自在,这笔买卖,怎么算都不亏。”
诡越冷笑一声:“好个精明算计!朝朝是帝王,不是你们棋盘上的棋子!”
穆骁南声音轻柔却带着锋芒:“诸位可还记得,陛下登基那日在丹墀下说的话?‘要让天下女子都能活出自我’。”
“如今我们却要亲手给她戴上枷锁,这与那些妄图颠覆她皇位的老臣,又有何区别?”
沈听颂摩挲着腰间白玉鱼符,终于打破沉默:“骁南,你我皆为臣子,当以大局为重。轮番侍寝既能堵住朝臣之口,又能让陛下有更多精力处理政务。况且……”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凌苍川,“若陛下因私情频繁缺席早朝,难保不会有人趁机生事。”
凌苍川突然冷笑,玄狐大氅扫过满地残雪梅:“生事?若有人敢动朝朝,我这把软剑可不认人。”
他手腕轻抖,剑身如灵蛇般在烛火下泛着幽蓝,“你们口口声声为江山社稷,可江山没了朝朝,不过是一具空壳!”
宿羡之始终抚着青玉扳指,直到指节发白才开口:“诸位既然争论不休,不若交给陛下自己定夺。”
“另外我只说一句,若因为这些争议动摇陛下根基,让北疆那些豺狼有机可乘……”他的声音突然沙哑,“我们谁担得起这个罪名?”
凌苍川的握剑的手微微发颤,昨夜楚容朝说“允你生一个孩子”时的温热触感还留在唇间。
他忽然想起她蜷缩在自己怀里,发间雪松香混着药草味的模样,喉结滚动:“轮番侍寝可以,但必须加一条——若陛下不愿,任何人不得强求。”
诡越挑眉:“这与不轮侍有何区别?”
“区别在于,”凌苍川直视宿羡之,“我们是在守护朝朝,而不是囚禁她。”
赫连暝沉思良久,终于点头:“再加一条,轮到侍寝者需协助陛下处理政务,如此既可平息非议,又能分担陛下重担。”
云鹤一直沉默地抚琴,此刻突然拨出一个激昂的音符:“既如此,何不将‘侍寝’二字改为‘伴政’?每月一人两日,由我们轮流陪伴陛下议政,其余时间,陛下可自由安排。”
宿羡之眼中闪过赞许:“好主意。如此一来,既堵住御史台的嘴,又能让陛下名正言顺地与……诸位相聚。”他瞥了眼凌苍川,后者的翡翠扳指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谢清砚合起折扇,敲了敲案几:“但这顺序如何排?按位份?按功劳?”
殿内再次陷入争论。
凌苍川坚持以军功排序,云鹤则主张随机抽签,沈听颂提议按位份,穆骁南却认为该由楚容朝亲自决定。
争论声中,诡越突然将软剑插入地砖,剑身震颤发出清鸣:“吵什么!让朝朝自己定不就好了?她若不满意,我们这些谋划都是白费!”
这句话如冷水浇头,众人这才惊觉,从始至终,他们都在替楚容朝做决定。
宿羡之望着窗外纷飞的雪梅,忽然想起楚容朝初登皇位时,在书房对他说的话:“这天下的规矩,我要自己来写。”
“明日早朝,将此事禀明陛下。”宿羡之将红白纸笺收入袖中,“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该记住——我们追随的,是那个敢以女子之身征战天下的楚容朝,而不是被规矩束缚的傀儡帝王。”
散殿时,凌苍川独自留在凤鸣殿。他望着案上未干的墨迹,想起昨夜楚容朝靠在他肩头,轻声说“有你在真好”。
寒风卷着雪梅扑进殿内,他握紧翡翠扳指,暗暗发誓:无论朝堂如何风云变幻,他都要护她一世自在,守她万里江山。
而在墨羽殿,楚容朝倚在窗前,望着漫天风雪,嘴角勾起一抹轻笑。
侍女捧着密报跪在地上:“陛下,凤鸣殿的争论……”
“随他们去吧。”她摩挲着腰间玉佩,那是凌苍川送她的生辰礼物,“若是连这点风浪都经不起,又如何与我共守这天下?”烛火摇曳中,她的凤目映着雪光,比天上的星辰更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