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鼎沸的哗然声中,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正是先前被钟懿驳斥过的监察御史张生。
张生那张略显刻薄的脸上,此刻却带着几分自以为是的审慎与怀疑,仿佛众人皆醉他独醒。
“陛下!钟侍郎此言,怕是危言耸听了!”
张生向前一步,嗓音在殿中格外刺耳,“那北狄奸细仆固,本就是狡诈之徒,焉知他不是故意放出假消息,扰乱我朝视听,好让我等自乱阵脚?”
他眼珠一转,瞥了钟懿一眼,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钟侍郎年轻,骤然审出如此‘惊天’的消息,怕是……被那奸细给蒙骗了罢?”
此言一出,殿内刚刚凝聚起来的紧张气氛,顿时被搅乱了几分。一些本就心存疑虑的官员,此刻也开始窃窃私语,觉得张生之言,并非全无道理。
毕竟,钟懿太年轻了,而那奸细的身份又如此特殊。
钟懿闻言,眉峰微不可察地一蹙,旋即恢复了平静。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冷冽如冰锥,直直射向张生。
“哦?依张御史之见,北狄按兵不动,究竟是何图谋?”钟懿的声音带着一股迫人的寒意,“还请张御史赐教一二,也好让下官,让这满朝文武,开开眼界。”
他这不卑不亢,甚至带着几分挑衅的姿态,让张生脸上一热。
被一个毛头小子如此当众诘问,他堂堂御史的颜面何存?
张生脖子一梗,冷哼一声。
“哼,北狄蛮夷,目光短浅,贪图享乐,乃是众所周知之事。他们常年被赵将军打得丢盔弃甲,此次侥幸连下三城,必定是欣喜若狂,正在城中大肆搜刮庆祝,哪里还有心思图谋什么青石关?”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的分析有理,声音也大了几分,带着几分教训的口吻。
“依老夫看,他们不过是想在云、朔、代三州多享乐几日罢了!赵将军此刻若是不去解救那三城百姓,反而轻信奸细之言,领兵直扑什么青石关,岂不是正中了北狄的奸计?让那三城水深火热中的百姓,多受几日煎熬?”
钟懿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却依旧拱手,姿态恭敬,说出的话却字字诛心。
“张御史真是心怀苍生啊。不过,我大渊北境,并非只有赵将军一支兵马。云、朔、代三州周边,亦有边防将士驻守。张御史若是真担心那三城百姓的安危,不若亲自上书请命,领一支兵马,星夜驰援,岂不更能彰显御史大人的拳拳爱民之心?”
这话一出,张生顿时被噎得满脸通红。
让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去领兵打仗?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张生指着钟懿,气得手指都在发抖,“赵将军乃我朝柱石,国之干城!解救危城,舍他其谁?难道要让那些边防军士去送死不成?他们去了,与送羊入虎口何异!”
“够了!”龙椅之上,渊帝低沉的怒喝瞬间止住了殿内愈演愈烈的争执。他面沉似水,目光在钟懿和张生脸上来回扫过。
金銮殿内霎时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林昌在片刻的沉默后,沉声出列。
“陛下,臣以为,钟侍郎所言,并非空穴来风。北狄素来诡诈,绝非张御史口中那般目光短浅之辈。他们此次行动,处处透着诡异,连下三城之后便偃旗息鼓,定有更大的图谋。青石关……不得不防!”
就在此时,那名先前主张和亲,被杨烈和钟懿联手驳斥得灰头土脸的官员,此刻也急忙站了出来,附和张生的说法、
“陛下!林尚书此言差矣!张御史所虑极是啊!三城百姓危在旦夕,正盼王师解救!恳请陛下圣断,速命赵将军挥师北上,收复失地,安抚万民!若因此耽搁,致使三城百姓惨遭荼毒,那才是天大的罪过啊!”
“放肆!”
钟懿一甩袖,年轻的脸庞因愤怒而涨得通红,他厉声喝问。
“倘若北狄真正的目标确是青石关,尔等轻忽之下,致使青石关有失,国门洞开,粮道断绝,这个天大的责任,你们谁来承担?!”
这一下,如同捅了马蜂窝。
“钟侍郎此言未免太过武断!”
“青石关固若金汤,岂是说破就破的?”
“难道三城百姓的性命就不重要了吗?”
“我看你钟鼎就是危言耸听,想博取功名!”
一时间,朝堂之上,唾沫横飞,指责声、辩驳声、争吵声混作一团,俨然成了一个喧闹的菜市场。
主战派、主守派、还有那些浑水摸鱼之辈,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几乎要当场打起来。
渊帝的脸色越来越黑,额头青筋隐隐暴跳。
“肃静!”
就在这剑拔弩张,混乱不堪的时刻,一个苍老却沉稳的声音,缓缓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须发皆白,身着紫袍的当朝丞相崔巍,颤巍巍地从百官之首走了出来。他虽年迈,但眼神却依旧清明,此刻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陛下,”崔巍苍老的声音带着一股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老臣以为,钟侍郎与张御史所言,皆有其理,也皆有其险。北狄虚实难料,我等不可不防,亦不可轻动。”
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剑拔弩张的双方,继续慢条斯理地开口。
“既然难以决断,不如……陛下再派一支兵马,兵分两路,一路相机支援三城,一路暗中布防青石关,如此,或可两全。”
渊帝闻言,眼神中精光一闪,紧锁的眉头略微舒展,沉吟道:“丞相之言,不无道理。只是,赵毅将军已经带走了京营三万精锐,如今京中可调之兵,不过数千,杯水车薪,怕是难当大任。”
崔巍闻言,脸上露出一抹老谋深算的笑容,他呵呵一笑,不紧不慢地躬身。
“陛下圣明。京畿兵力确有不足,然朔方、定远二都护府尚有不少精锐边军。陛下只需降下一道御令,准许其便宜行事,调动两府兵马,便可解燃眉之急。”
渊帝不置可否,目光幽深地望着崔巍。
“依丞相之见,这支兵马,由何人统领较为合适?”
金銮殿内,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这才是关键!派谁去,不仅关系到战局,更关系到朝堂的势力平衡。
崔巍那双浑浊却精明的眼睛,缓缓扫过钟懿和张生,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老臣以为,钟侍郎与张御史,皆是国之栋梁。张御史老成谋国,思虑周全;钟侍郎年轻有为,屡破奇案,更是想出了马鞍三件套这等利器,想必对其在战场上的运用,比我等这些老臣更加了然于胸。”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郑重起来。
“不如,便由钟侍郎与张御史,一同领兵前往,一人主谋略,一人主调度,或可互补短长,成就一番功业。年轻人,终归是要多历练历练,方能真正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