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崔文正脸色骤变,几乎是想也不想,便一步跨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都带着颤抖。
“陛下!万万不可!”
“钟懿乃我户部度支司出身,一介文吏,于钱粮账册尚且精通,可这行军打仗,领兵布阵,他……他一窍不通啊!”
“沙场凶险,刀剑无眼,派他前往,岂不是……岂不是羊入虎口,白白断送了朝廷一位栋梁之才!”
他急得满头大汗,看向钟懿的眼神充满了担忧和不舍。
这孩子,可是他户部的福星,是他看好的接班人,怎么能让他去冒这等奇险!
崔巍却只是淡淡一笑,目光深邃地望着跪在地上的崔文正,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崔尚书此言差矣。老夫当年,亦不过一介文弱书生,不也曾奉旨出征,亲历沙场?玉不琢,不成器;木不雕,不成材。钟侍郎年轻有为,正该到军中磨砺一番,方能担起更重的担子。难道崔尚书想让他一辈子只在案牍之间打转不成?”
崔文正一梗,脸涨得通红,丞相这话,字字诛心!
仿佛他方才一番苦心孤诣的劝阻,竟成了嫉贤妒能、阻碍后进的宵小行径!
这博陵崔与清河崔,虽同出一源,却早已是两脉。
钟懿眉宇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思,这朝堂之上,果然是处处机锋。
“丞相大人明鉴!”崔文正嗓音干涩,带着几分被误解的委屈与急切,“下官……下官绝无此意!钟懿之才,下官爱之惜之,唯恐其有失!沙场凶险,与文墨官司迥然不同,下官是真心担忧他……”
“崔尚书爱才之心,钟懿铭感五内。”
一道清朗而坚定的声音,打断了崔文正的辩解。
钟懿上前一步,对着崔文正深深一揖,随即转向龙椅,朗声开口。
“陛下,丞相大人所言极是!仆固奸诈,其言虚实难辨。北狄此次异动,处处透着诡谲,三城失守,是否真是其最终目的,尚在两可之间。若不亲赴险地,何以证其真伪?何以安我大渊北境之心?”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扫过殿中百官,最后落在面如死灰的张生身上。
“纸上谈兵,终究是雾里看花。唯有亲临一线,方能拨云见日。臣,愿往!”
张生只觉得如遭雷击!
钟鼎……他竟然答应了?!
这小子疯了不成?
他方才之所以那般叫嚣,便是笃定了钟鼎一个黄口小儿,又是文官出身,断然不敢亲赴凶险莫测的战场。
届时,他便可顺势讥讽钟懿贪生怕死,言行不一,狠狠出一口恶气。
可现在……这钟懿竟是铁了心要去?!那自己岂不是……
冷汗,瞬间浸湿了张生的后背。
沙场之上,刀枪无眼,他一个靠嘴皮子吃饭的御史,去了还不是白白送死?
钟懿似乎是看穿了张生内心的恐惧与慌乱,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转向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压迫力。
“张御史方才慷慨陈词,心系三城百姓,想必也愿与下官一同为国分忧,亲赴北境,押送粮草,以安军心。不知张御史,意下如何?”
“我……”张生喉咙发干,只觉得无数道目光如针一般刺在自己身上。
去?还是不去?
去,九死一生!
不去,便是欺君罔上,贪生怕死,日后如何在朝中立足?!
他牙关紧咬,腮帮子上的肌肉突突直跳,迎着百官那或审视、或讥讽、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只觉得脸皮火辣辣地烧。
半晌,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臣……臣……遵旨!”
声音嘶哑,带着他自己都能听出来的绝望。
“哈哈哈,好!甚好!”龙椅之上,渊帝脸上露出一抹难以捉摸的笑容,眼中精光闪烁,“钟爱卿,张爱卿,皆是我大渊的股肱之臣!有此担当,朕心甚慰!”
他手一挥,内侍立刻捧上两面令牌。
“朕命你二人,即刻启程,前往朔方都护府。此乃调兵虎符,朔方驻军,皆归尔等调遣,务必查明北狄虚实,相机行事,不得有误!”
“臣,钟鼎(张生),领旨谢恩!”
两人异口同声,声音却是一个坚定,一个颤抖。
金銮殿的沉重殿门缓缓推开,刺目的阳光倾泻而入。
钟懿与张生并肩而出,身后是百官复杂的目光。
“钟侍郎,”崔文正快步跟上,脸上依旧写满了忧虑,“此去北地,凶险异常,你……你可有把握?”
他戎马半生,深知战阵无情。
钟懿虽智计过人,但毕竟是文弱书生,从未经历过真正的血与火。
兵部尚书林昌也走了过来,面色凝重。
“钟侍郎,张御史,朔方军中多是百战老兵,骄兵悍将不在少数。杨烈将军不日亦将押运后续粮草北上,尔等抵达之后,凡军阵之事,多听赵毅将军与杨烈将军的调度,切不可擅作主张。”
这话,明着是说给两人听,实则更是提点钟懿,莫要因为得了调兵之权便恃才傲物。
钟懿心领神会,郑重地点了点头。
“多谢崔尚书、林尚书提点。下官并无领兵征伐之能,此去朔方,首要在于查清敌情,验证情报。至于行军布阵,自当倚重赵将军与杨将军。只是……”
他看了一眼身旁失魂落魄的张生,心中暗忖,这位张御史,怕是不会那么安分。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张生,一出宫门,便如蒙大赦,也顾不得与同僚寒暄,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便形色匆匆地朝着与钟懿相反的方向疾步而去。
他七拐八绕,直奔京中一座气派非凡的府邸——兵部左侍郎李德律的府邸。
到了李府门前,张生哪里还有半分在朝堂上的倨傲?他几乎是卑躬屈膝地对着那门房点头哈腰,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这位小哥,烦请通禀一声,监察御史张生,求见李侍郎大人。”
那门房斜睨了他一眼,鼻子“哼”了一声,带着几分京城权贵门下特有的傲慢,慢悠悠地一点头:“等着。”
说罢,便转身晃进了朱漆大门,留下张生在烈日下焦灼地等待。
汗水顺着他的鬓角不断滴落,浸湿了衣襟,他却连擦都不敢擦一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般漫长,那门房才又施施然地走了出来,丢下一句。
“大人让你进去。”
张生如蒙大赦,连忙整理了一下有些散乱的衣冠,跟着一个小厮,穿过重重回廊。
最终,小厮将他引到一处临水的亭台水榭。
只见水榭之中,兵部左侍郎李德律正悠哉游哉地与三位衣着暴露、身姿妖娆的美人围坐对弈,棋盘上的黑白子疏疏落落,显然他的心思并不在棋局之上。
“下官张生,叩见侍郎大人。”
张生不敢抬头,躬身行礼,声音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李德律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一边候着。
那三位美人娇笑着,不时与李德律打情骂俏,莺声燕语。
张生就这么躬着身子,站在一旁,从日影西斜站到双腿发麻,几乎快要支撑不住。
终于,李德律似乎是尽兴了,他懒洋洋地挥了挥手,那三位美人立刻会意,娇笑着款款退下。
水榭中只剩下李德律与张生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