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阵【剑影九重】,乃是剑之幻象阵。
剑气幻化出无数虚影,与实剑交错,真假难辨,若心神不定,便会一剑封喉。
“我冲锋,你清阵。”
萧钰简单一句,话音落下,已率先掠出,掌心聚气如刃,劈碎第一道幻影剑。
陆叁紧随其后,手中残剑再起,拦截侧翼飞来之斩。
一左一右,一前一后,二人配合无间,步伐节奏恰到好处,甚至无需多言一句。
“左边,快——”萧钰低喝。
陆叁反手一劈,斩破虚影,却不慎被一道实剑扫中肩头。
“躲慢了。”她回头看他一眼,嘴上刻薄,脚下却一步挪到他身侧,右掌拍碎他背后的第二道伏剑。
“你是我师父,你说什么都对。”陆叁笑着应下,声音带着血,却毫无怨意。
幻阵未散,忽有异变。
所有幻影猛地合为一道,朝二人暴斩而来!
“合力——”
二人几乎同一时刻跃起,萧钰脚尖一点陆叁肩膀,在空中回旋甩出一道烈焰灵息,化作风刃斜劈而下,瞬间破阵中央。
【破】!
第八阵应声而散。
二人落地,一人浑身浴血,一人气息凌乱,却同时望向前方的——最后一阵。
第九阵·【心剑归宗】。
四周静得可怕,没有飞剑,没有杀意,连一丝灵息波动也无。
唯有玄月,依旧立在那石上,如一轮沉默的新月。
“这是心阵。”萧钰识海中的九尾,解释道:“过与不过……不是靠力气,是靠缘。”
“那我,得走上去试试了。”陆叁握紧残剑,却刚一抬步,整座山林间突然震颤。
嗡——
玄月震动,发出一道悠悠剑鸣。
白光如浪,四周封尘剑阵尽数散去,玄月竟在无人引导之下,自行飞起。
刹那间,一道远古剑意横贯夜空,直扑陆叁。
当心!”萧钰惊呼。
却见陆叁站得笔直,抬手未动,那柄玄月剑竟在空中轻轻一转,稳稳落入他掌中。
【铮——】
白衣剑在他背后微鸣,呼应而响。
双剑合鸣,心意相通。
整个第九阵,于瞬间破碎。
风止,夜静。
“……它,认我了。”陆叁怔怔望着掌中剑。
萧钰也颇为惊讶,没想到这最后一劫,竟然这般容易。
不过很快,她就释然了。“心剑归宗”或许本就有它,自己的因缘机遇。
剑若早就承认了主人,便可以很容易;如若没有,也可能难如登天。
萧钰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头,“收起来,拿好。”
陆叁眼神灼热,喉头滚动,低声应:“好。”
二人扶持着往阵外走去,脚步虽慢,却步步坚定。
九重剑阵,于今夜,由他们联手,破尽。
火光在夜色中闪烁,剑阵余烬仍未散尽,风吹过山林,带着淡淡血腥味。
卸去杀意,法相归一。陆叁这才发现萧钰素白外袍早已染满血迹,而最显眼的,是她背上纵横交错的剑痕。
深的几乎见骨,浅的也已皮开肉绽。
他下意识伸手想碰,却在指尖将要触到那一抹血迹时,猛地缩了回来。
疼么?
他没出声,只在心里问。
为什么来救我?
这句话卡在喉咙里,翻滚了又翻滚,愣是憋不出来。
他觉得自己问出来太……太弱了。
再说了,他才没指望她特意为了自己,可她又的的确确来了啊!
“就是……师父照顾弟子而已吧。”他用这个理由想安慰自己,却不争气地低下了头。
他想要一个答案。
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一句“你是我在乎的人”,他就能挺着胸口被她再骂十次都乐意。
“你脸色怎么那么臭?又抽哪根筋了?”
萧钰转头瞧他一眼,满脸写着“这人不对劲”。
陆叁赶紧别开脸:“没……没有。”
萧钰挑眉,懒得理他,自顾地卷起袖子要处理自己的伤,刚撕开衣襟便倒吸一口冷气。
陆叁这下坐不住了,扑过来就要给她包扎,语气生硬得像是在宣誓主权:“别动,我来。”
“你那点破功夫还是我教的,动作慢得跟乌龟似的。”萧钰嘴上不留情。
可她终究没动,让他接过了伤药。
陆叁小心翼翼地替她敷药,指尖在她伤口边缘颤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试图侧过身,小声问出憋了一路的问题:“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声音太轻,像是怕被拒绝,也怕被听见。
“你傻啊。”萧钰回头,满脸嫌弃地瞪了他一眼,“你是不是脑子里进水了?人家递个字条你就信?那是风堂新来的?你脸都不认识,信得这么死,差点把命扔这儿。”
“我……”
“你是我弟弟好不好?!你不说,我也能猜出你跑哪儿去了。”她哼了一声,像是有点恨铁不成钢,“你以为你偷偷摸摸地跑出去,干一票就能回来?!你要真被人埋哪儿了,我得多后悔!都答应了你爹,要照顾你了!别他回头托梦还魂来骂我……”
后面的碎碎念,陆叁根本没听进去。
反而是那声“弟弟”,让他那颗悄悄跳动的心扑通一声沉到底。
是啊,她一直当他是弟弟。
可他却一点都不想是“弟弟”啊!
他垂下眼,掩去所有别扭和波动,只在心底偷偷叹了口气。嘴角却忽然扬起。
她在骂他。
可这一刻,他却只觉得,天上地下,只有她的嗓音能把他骂得这样……
安心。
像极了旧年深冬里,那盏唯一亮着的灯。
“笑,笑屁啊!”萧钰白了他一眼,凶巴巴地吼,“我在骂你!”
陆叁眨了眨眼,乖巧应声:“是,师父教育的是。”
他低头给她包扎伤口,掌心触及肌肤,温度隔着伤口传来。
他却不敢露出分毫不该有的心思,只敢将这份喜欢,藏在这沉默里,藏在指尖极轻极柔的动作中。
仿佛一不小心,就怕打碎了这仅存的,属于他的小幸运。
山风凛冽,浓云翻涌,山道外不知何时已经暗了天色,乌鸦“哇”地掠过剑庄高墙。
萧钰与陆叁肩并着肩,缓慢踏出山庄正门。
一脚踩进山谷里,如同踏入另一场灾厄的序章。
下一瞬。
“——嗖!”
破空之声陡然炸响,一枝羽箭呼啸而来,直钉在两人脚前三寸之处。
“埋伏!”萧钰反应迅速,猛地一把将陆叁推至身后,背脊挺直,掌中灵息翻涌而起。
不远处的山林中,火光接连亮起。
漫山旌旗如林,寒光森森。数百精锐悄无声息地封死了整座葬剑山庄的出口。前方将领身披赤金战铠,黑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骏马高昂嘶鸣。
夜色中,他策马上前,懒散地睨了他们一眼,像是在欣赏一场闹剧。
“云昭郡主,大半夜跑来山谷幽会男人,好雅致啊!”
萧钰闻声,缓缓地抬首望去。那人笑得懒洋洋的,却透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耶律珩。”萧钰双眸骤凝,脸色一冷。
北院世子,北院大王唯一的嫡子。年前曾以亲王之子身份求娶她,却被她拒绝得体无完肤。如今旧怨重提,来者不善。
“我本在边军巡营,听闻郡主孤身夜探山庄,心下担忧,特来接应。怎的,还不谢恩?”
耶律珩微微一笑,笑意轻浮,却遮不住眼底的阴鸷。
陆叁脸色一沉,欲拔剑,萧钰却轻轻按住他的手:“我们不敌,别乱动。”
“识时务者为俊杰。”耶律珩笑意加深,打马逼近两人几步,居高临下,“不过云昭郡主向来最不识时务。记得你当年宁死也不愿嫁我……你看,风水轮流转,如今连个退路都没有了,是不是有些后悔?”
萧钰眉眼不动,声音冷得像霜:“世子殿下,你既然知道我在此,就应该也知道我是随慎隐出使东辰的使团。慎隐的兵距离这里也很近。还请殿下逼我出手之前,深思熟虑。”
“哈哈哈!”耶律珩听完她的话,大笑。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既然是板上钉钉的死局了,郡主竟然还惦记着你那远在二十里地的未婚夫呢?!”
说着,他执起马鞭,粗鲁地抬起她的下颚,逼迫她直视他:
“萧钰,你死心吧!你那五年前就举不起任何兵器的未婚夫,怕是连你人,在哪儿都不知道呢!”
萧钰此刻眼皮挑了挑,倒不是因为惧怕,反而跑神在他话语里的信息重点:
五年前举兵器?!营州战役是三年前,他当时还轻甲上了战场……
是他们对耶律屋质有什么误解?
不对。那诡计多端的妖孽……多半是装的。
然而就这仰头的功夫,萧钰的视线里,便突然多了一个小黑点。
那是……
她还未说话,陆叁也同样瞧见了。
反手按住剑柄,周身灵息悄然鼓荡,整个人已如弓弦绷满。
耶律珩却毫不紧张,手指轻扣马鞍,一声长啸,山道另一头陡然升起一面红羽金纹大旗——北院禁军,封锁全线。
“我给过你服软的机会了。”他戏谑道,“出招吧,云昭。看看是你那点可怜的武力,能否抗得过我的北院骑兵。”
“杀!”
耶律珩一声令下,战鼓顿响,北院兵马如黑潮般围拢而来,刀剑出鞘声汇成铁鸣震空。
葬剑山谷中,风雨乍起,杀意沉沉。
倚二人之力,抗下千军万马。这,才是真正的绝境。
狂风裹挟着山林的瓢泼大雨,杀气弥漫在夜色之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陆叁已无暇多言,拔剑横于身前,玄月在手,剑鸣长啸如虎啸龙吟,赤焰灵息迸发间,灼灼烈焰如燃血狼烟!
“晓,当心——!”
他一身杀意冲前破阵,剑意如雷霆裂火,直逼前方敌军。
霎时数十名兵将被焰浪震开,护盾炸裂,马匹嘶鸣,惨叫接连响起。
萧钰立于原地,目光森冷。
她脚下灵息骤然翻涌,九尾伴随着烈烈赤粉色火焰,显出了法相真身,吞噬掀翻了靠近的敌军。
“哟!元婴境,怪不得那么嚣张。”耶律珩笑得猖狂;“即便如此,你今天也逃不出我手掌心——”
“给我活捉她!”
夜色如墨,寒风呜咽。葬剑山庄外,杀声震天,万箭齐发。
地面横尸遍地,血水顺着山石涓滴而下,染红剑锋,也染红了月色。
“还撑得住么?”萧钰半跪于地,身上的伤口已止不住地涌出血,肩头一处深可见骨。
陆叁喘息着站起,脸上泥污与血痕混成一片,仍紧紧握着玄月剑:
“还能撑一会儿。”他挡在她前方,浑身灵息躁动如焚;“我刚刚……瞧见你的隼了。再坚持一下。”
对面,耶律珩一身玄甲,金缕银纹的战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他高坐战马上,戏谑地低头俯视二人:“啧……一个女流之辈,一个重伤残废,你们是想演绎一出鸳鸯殉情给我看吗?”
他举起手臂,喝令:“再上五十人,斩了男的,活捉萧钰!”
话音未落,黑甲兵列阵突进,杀气如雷。
陆叁当机立断,横剑一挥,血焰裹体,冲入敌阵!玄月剑随斩随燃,每一次剑落都卷起火浪。
“萧钰,不许倒!”他回头吼道,嗓音嘶哑。
萧钰咬牙,强撑起身体,可灵息早已近枯竭,九尾无法凝聚法相,只能靠体术支撑,握住白衣剑的手止不地住颤抖。
“别怕,撑到我死,你再投降也不迟。”陆叁半笑着调侃。
“闭嘴。”萧钰抬头咬牙怒骂,“我萧钰从不投降!”
她再度跃起,聚灵挥出白衣剑……
可下一瞬,一柄重锤横扫而来,直击她胸腹!
“萧钰!!”陆叁想去挡,迟了一步。
她人如断线风筝,狠狠砸落石阶,鲜血自唇角溅起,心口剧痛如万针扎心,几乎昏厥。
耶律珩哈哈大笑,勒马上前一步,举枪直指她眉心:“这一次,看你还怎么跑?”
“——放箭遮掩!”
突如其来的厉声怒喝从林中响起。
紧接着,长空破风,数十道黑衣身影自夜林中掠出,剑起如云,一道赤金灵符自空而落,阻下耶律珩的长枪。
谷青洲至。
他满身鬼气暴涨,黑焰如潮,冷目盯着耶律珩,声音如冰裂:
“谁给你的勇气,敢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