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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刻,谷青洲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她会这么亲近面前的剑尊。

因为这男人,哪怕面色冷淡,脾气古怪,却总是毫不犹豫地站在她身前,护她周全,并无额外条件,也没有保留。

他做不到。

他有太多算计与隐藏、太多愤怒与执念,他的靠近从来带着锋利的棱角。

而她,是会被那些棱角伤到的人。

于是,他退了一步,轻声笑了一下,在萧钰耳畔低喃:“挺好的,你现在这样,很好。”

这句话像是什么心结的松动,又像是……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在耳边的一声轻叹。

萧钰的心上轻轻地撞了一下,她猛地恍了神。

转身回眸,想要寻找那一瞬间的灵魂感知。

可他没再多言,只转身投入后方协助伤员之中,仿佛他一直只是个旁观者。

萧钰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心头一颤,不知为何,总觉得那背影,有些落寞。

似乎……这背影,又不是他……

那一瞬间的灵魂触动,不过是自己的幻觉。

“这小子对你的执念有些深啊!”九尾幽幽叹了口气;“可惜,姑娘你不是执念,你是人。”

所以……执念深切的到底是谁呢?

谷青洲、亦或白衍初……

山谷间的火光已熄,血迹被山风吹干,一切似乎归于沉寂。

姗姗来迟救援的耶律屋质与花舞,赶到了山谷。

萧钰的外伤触目惊心,花舞远远的站着,却不是很敢靠近,翘首期盼地了望。

封崎拍了拍她:“没事……她身旁站着的,是天下十大强者之一。我们等等吧!”

小鹿似的眼睛迷惘的眨了眨,随后亮了起来,掩不住一颗好奇心:“你是说……那位是……”

左白凑过来:“嗄!剑尊剑无尘……”

花舞一张小嘴顿时张得能塞下个鸡蛋,拉着左白嘀嘀咕,走远了。

月光柔和洒落,照在剑尊的银发与玄袍之上,像是落在山巅的古松,沉稳又带着岁月的痕迹。

萧钰抿了抿唇,终于鼓起勇气,侧过身向剑无尘低声问道:

“师尊……您可听说过一种术法,名为《阴阳术》?”

剑无尘本是背手而立,听到这话,微微侧目,皱眉道:

“阴阳术……这名字倒是熟,但我所学皆是正统剑修之道,与那种术法无关。只记得,古时有巫修一族,通幽冥之术,或许你说的是那个。”

萧钰眼底闪过一丝失望,轻轻“哦”了一声,语气中藏不住几分失落。

她原本寄望,剑尊能一语道破迷雾,解开她心头缠绕不去的谜团。

却没料到,竟依旧无解。

脑中浮现的是刚刚战役中,她分明感知到“白衍初”与“谷青洲”并存于同一具身体的那个片刻——那眼神,那气息的交错,她不会认错。

可事后,他却闭口不提,仿佛那一刻根本不曾存在。

难道……只是自己的错觉?

“师尊……”她声音低低的,“那鬼王之事……您可知道些什么?”

听到这话,剑无尘难得露出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

“你问我,不如去问你身边那只狐狸;”他说得淡然,却目光精准地落在萧钰身后,“他们二人的纠葛,自然当事人说得准确。”

“纠葛?!”萧钰捕捉到了剑无尘话里的异样,下意识重复,眉头微挑,眼神里瞬间燃起了八卦的火苗。

剑尊却并未继续深说,只是神色悠然,淡淡一笑:

“若有兴趣。就等他俩打完一架,总会有人撑不住,开口的。”

萧钰一愣,随即猛地想起了什么。

她首次清醒地与谷青洲在雪堂阁楼碰面。九尾跟鬼王对上的瞬间,好像是有些不同寻常……

她疑心更盛,回头唤了一声:“姐姐——”

她的神识中却一片寂静,九尾此刻早就缩成了一团,安安分分地蜷缩在识海深处,仿佛整只妖狐都消失了。

“……装死?”她皱眉。

再抬眼时,目光越过山道边的残垣断壁,落入谷口下方整装待发的行列里。

远远地,谷青洲静静伫立在人群最前方,身着风堂青袍,衣袂翻飞,宛若寒松入画。

他负手而立,仿佛等了许久,却依旧不动声色。

直到目光与她相对,那份沉静忽而柔和下来,眼里浮起一点笑意——藏得很浅,却透着笃定,像是确认了她终究会回来,终究还在他眼前。

萧钰收回视线,再次看向身旁的剑无尘,一时间竟觉得喉头有些哽住。

“师尊……”她轻轻唤了一声,唇边带着几分孩子气的不舍,“我该走了。”

“去东辰,是吧?”剑无尘看着她,眼神依旧如水般平静,淡淡一句,却似千言万语尽藏其中,“一切小心。”

“我知道。”她乖巧地点头。

倒是已经跃然马上的耶律屋质,声音倏然插入,隔着老远,还掩不住地戏谑:

“凡尘之事还得凡尘了……少楼主,现在想踏入空门,为时尚早,在下可第一个不答应哈!”

话语虽轻佻,但眼底的担忧并未掩饰太深。

而这声催促,很不合时宜的将萧钰那点、好不容易酝酿的不舍,通通消散个干净。

剑尊也不自觉地扬起唇角:“快去吧!他们怕你真一个想不开,留下了……我这庄子,可装不下这么多人。”

剑无尘似笑非笑,意有所指。

萧钰笑得灿如夏花,深深一拜:“师尊,保重——”

风再起时,她已翻身上马,勒马回首,那座葬剑山庄沉入暮色之间。

策马而行,走得缓慢,却没有回头。

晨曦斜洒在身上,拉出一道狭长的影子,随风流转,如同旧年遗梦中一抹逐光的孤影。

……

众人返回使团扎营的山脚后,尚未卸甲歇息,谷青洲便翻身下马,脚步狠厉,直冲陆叁而去。

他气势汹汹地拎住陆叁的领口,几乎是毫无征兆地一拳挥出。

“嘭!”

少年猝不及防,脸侧挨了重重一记,身形踉跄着退了两步,半边脸颊瞬间红肿发热。

“你做什么?!”萧钰惊愕地转身,想要上前阻止。

谷青洲却眼神如刃,根本不给她靠近的机会,冷声喝道:“封崎,拦住她。”

封崎瞧了她一眼,竟不再听从她平日的命令,而是站在她身前一步,将她的路严严实实地挡住。

“擅自离队、闯入重地、险些丧命,还牵连少楼主身陷剑阵受伤。理应受罚。”

语气平淡如水,却斩钉截铁,毫不含糊。

萧钰被噎得一口气卡在喉咙,瞪着两人,怒道:“那也不该用打的!”

“不给他点疼处,他就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

谷青洲的语调冷若冰霜,怒火却压在眼底死死不泄。他上前一步,将陆叁一把摁倒在营外湿泥中,抬手又是一拳。

他死死地盯着陆叁,眼神像要将他整个人戳穿:“你是不是把我对你说过的话,都忘了?!”

这句问得突兀,没头没尾,却让陆叁神色微怔。

他有些不大确定,喘着粗气,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愣愣地盯着那张熟悉却寒彻的脸,喃喃反问:

“……你是谁?”

风声似乎骤停。

气温倏然下落一层,像是暴雨来临前的一瞬寂静。

谷青洲并未回答,只是忽地逼得更近,近得几乎贴着陆叁的额头,低吼道:

“你还记得在灵水,你答应我什么?!嗯?!”

陆叁瞳孔微缩,早已深埋的回忆,猛地翻涌上心头。

那日灵水大阵未破,萧钰身陷幻术,白衍初开启禁术前,曾按住他的肩膀,一字一句地嘱咐:

「若我有意外,她就交给你了。别让她受伤,不然……哪怕我死了,也会回来揍你的。」

“……不能让她受伤。”

他终于低声应道,眼神中震撼渐深,唇边却染上几分难以置信的酸涩。

眼前这人……恐怕不是鸠占鹊巢的“谷青洲”,而是……

他回来了。

或者,他其实一直都在。

那只会用嘲讽掩饰真心,却对某人格外执着与在意的人;那个他们都以为……已经死在阵法灰烬中的白衍初。

对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自然从他眼神当中察觉到了。于是拳风再至,却停在了半寸之外。

恨铁不成钢的咬牙,眼中闪着叫人无法直视的光,终于狠狠一顿,猛地垂下拳头,闷声道:

“你以为你是侠客?孤胆英雄?所有人都靠你来拼命?”

“你要真死了,萧钰怎么办?”

这一句,压得太重,像是挟着什么濒临溃堤的怒意,也像是狠狠砸在自己胸口的罪状。

陆叁低头沉默,满面是血,喉间像是哽着什么。

半晌,只低低地吐出两个字:“……对不起。”

谷青洲冷冷看了他一眼,终是没再动手,甩袖起身,低声命道:

“封崎,把他看住了。之后的出行,不许他擅自行动半步。”

封崎没有迟疑,点头应下,半句废话也不说。

萧钰站在不远处,心情复杂极了。

她想骂他两句,却见谷青洲背影沉沉,像是压着万钧雷霆,片刻也不曾回头。

“真是一群疯子……全是深井冰。”她低低嘟哝,却也没再追上前去。

陆叁被封崎从地上拉起来,脚步踉跄,鼻青脸肿。他偷偷抬眸,看向不远处的女子。

满身的伤痕未曾清理,明明她伤得最重,却无比担心挂念他人。

突然间,他的心里生出一种说不出的……释然。

萧钰被那眼神看得一愣,眉头微蹙。气鼓鼓地骂了一句:

“看我做什么?还不赶紧去擦药?”

“……嗯。”他低头,嘴角弯了一点,却没敢让她看见。

他知道,这一拳他该挨。

因为那人动怒了。

受到威胁的头狼,用狼爪按住了惹是生非的年轻小狼。

不为别的,只为……母狼更为在意年轻的小狼。

天平的平衡,倾斜了。

所以他什么都可以,忍一下。

……

东辰边境,惊蛰已过,万物将醒。

道路两侧残雪融尽,湿润泥土中冒出一簇簇早春的嫩芽,低空云层压得很低,似有雨未落,空气中弥漫着潮润与未知的气息。

马蹄踏泥的声响如同鼓点,旌旗在湿风中猎猎作响,红缎与金纹交错,昭示着这支使团的不凡身份。

萧钰披着大氅,静坐马车中,指尖轻叩腕上的墨玉镯,节律轻缓。她眉头微蹙,目光透过车窗缝隙一扫——那是一片潮生万象的青原,仿佛一张被春雨打湿的纸,静等人落笔。

车队前方,永康王耶律阮一袭白衣,腰束银带,骑乘一匹墨麟马,在城门下稳若松柏。他亲自迎接了辽国来使,一身风度温润、语调和缓,颇有几分汉家士族风流的影子。

“云昭郡主,长途辛劳,王府已备下热汤与温酒,愿为殿下洗尘。”

耶律阮翻身下马,走至车辇旁,拱手一礼。

萧钰撩帘下车,身形轻盈,颔首:“多谢王爷。”语调温和,却难掩几分眉宇间的好奇。

她的目光与他对上一瞬,心中微一动。这人不同于草原上的契丹贵族开拓洒脱,反而字句中打着“人情”与“礼数”的温和幌子。

这幌子太圆滑了,藏着不可言明的深意。

“慎隐大人。”耶律阮忽地抬眸,望向不远处随行而来的耶律屋质,语气依旧温润,“大辽重臣远来,是我东辰之幸。”

耶律屋质行礼如常,眼角却带着一丝锋芒:“永康王的气色,倒是比上一次在大辽皇宫中见时,更加……清俊了。”

耶律阮笑而不语,言辞含蓄,眼神却锋锐得像刀:“彼时受风寒,怠慢了慎隐大人,还望见谅。”

两人言语彬彬,却暗流涌动。

萧钰默然旁观,嘴角微不可察地翘起,像是见到一狐一蛇的争锋,各自隐着锋芒,却又恰如其分地朝对方挑衅。

然而萧钰的看戏时间未足半刻,紧接着,另一身着宝蓝华袍,眼神疯癫而艳丽的人,却成功令她面容微僵。

“云昭郡主许久不见!郡主这一身铠裳,可比我记忆里在燕云十六州时,更加……明艳惑人,让本王心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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