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被打理得干干净净,和院子外胡同里残留的雪堆不同,地面上一点冰雪痕迹都没有,显露出青砖铺就的地面。东墙根下,蜂窝煤码放得整整齐齐,旁边还堆着一小垛劈好的木柴。
推门走进东厢卧室,他原先睡的那张床铺上,被褥叠得棱角分明,豆腐块一般。
隔壁的房间里,则添置了两套崭新的被褥,带着新棉花的蓬松感……
看来田晓萌和周晴那两个丫头,确实把他的嘱咐放在了心上,不仅时常过来打扫,甚至偶尔会留宿。
尤其是田晓萌,通过三年书信往来,楚昊对她的性子再了解不过——认真、细致,还有点执拗。
她肯定是隔三差五就来打扫一番,或许……今晚还会过来?
一念及此,楚昊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走进最北边那间空置的屋子,意念微动,将空间里准备好的几十个泡沫箱子一一取出。
这些箱子里,除了答应周晴大伯的精品蔬菜,更多的是他此番进京准备推销的重头戏——鲜红欲滴的草莓和饱满晶莹的大樱桃。
做完这些,又熟练地引燃了屋角的铁炉,看着橘红的火苗在炉膛里跳跃升腾,直到整个房间都暖意融融,才回到客厅。
环顾四周,距离他上次离开这座四合院,已经过去整整一个半月了!
田晓萌送别时那含羞带怯的模样,以及周晴那句带着嗔怪的“我从来不用口红的!”,仿佛还在眼前。
那晚额上神秘的口红印……莫非真是晓萌?
一丝微妙的期待悄然爬上心头。
难道那丫头……
目光不经意扫过客厅茶几上那部老式电话机,楚昊沉吟片刻,走了过去。
刘小华在机场离别时那依恋的眼神犹在眼前,此刻撩拨她并非明智。
神农部落那边,徐艳或吴凤应该守着电话……他手指微动,最终拨通了初秀英在县城里录像厅的号码。
“喂?”电话接通,对面传来初秀英明显带着疲惫和沙哑的声音。
楚昊心头莫名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袭来,“英子,是我。家里……还好吗?”
“哥——!”听到楚昊的声音,初秀英强撑的镇定瞬间崩塌,声音哽咽起来,“哥!你刚走……家里、家里就又出事了!来了好多流氓!把阿姨都吓坏了!”
“什么?!”
楚昊的声音陡然拔高,握着话筒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恨不得立刻插翅飞回,“英子!说清楚!怎么回事?报警了吗?什么人干的?!”
“哥,你先别急!”初秀英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住哭腔,“多亏了贵哥及时赶到,他们没敢真动手。但是……哥,你到底什么时候惹上了芸姐啊?”
“芸姐?什么芸姐?我根本不认识!”楚昊眉头紧锁,一头雾水,“你是说,闹事的是个叫‘芸姐’的人指使的?”
初秀英急切解释道,“我也不认识啊!是贵哥说的!我跟贵哥还去了半截河那个芸姐的老巢……那个叫杨芸的女人好大的排场!听她说,好象是你得罪了她的一个手下,她想请你过去说道说道……”
楚昊大脑飞速运转,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何时招惹过这样一号人物。
直到初秀英带着哭腔再次追问,“哥!贵哥说那个芸姐是道上的大姐大,势力大得吓人,手下养着两百多号亡命徒!你到底怎么惹上这种狠角色的啊?”
“我啥时候……等等!”楚昊猛然一顿,一个名字电光火石般划过脑海,“英子!你说芸姐?是不是半截河的杨芸?!”
这句反问,反而激起了初秀英心里的委屈和担忧,“哥!你果然认识那个女流氓头子!你到底怎么得罪她的啊?快告诉我啊!”
果然是她!
芸姐!杨芸!
这个名字对楚昊来说,如雷贯耳!
可惜,这只是他单方面的“熟知”。
事实上,两世为人,直到此刻,他与这位东华县的地下女王都素未谋面,毫无瓜葛。
但作为土生土长的东华人,又有几个没听过“半截河芸姐”的赫赫凶名?
可惜,这份“熟知”的根源,却无法向初秀英言明。
他只能强压下翻腾的情绪,沉声安抚道,“英子,你先别慌,现在不是细说的时候,你知不知道杨芸的联系电话?”
“我怎么可能知道她的电话?哥!你想干什么?”初秀英的声音陡然紧张起来。
“英子,听我说,”楚昊语气沉稳下来,“既然她要找我,与其让她派人去家里闹,不如我主动联系她。你想办法帮我弄到她的电话号码,我跟她电话里谈。”
“这……”初秀英犹豫了一下,“那你等等,我马上给贵哥打电话问问。”
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忙音,楚昊紧握着话筒,指节微微发白。
初秀英的恐惧和担忧并非空穴来风,杨芸这个名字在东华县,尤其是在灰色地带,代表着绝对的威慑力!
只要在道上混口饭吃的,谁不知道这位大姐大的威势?
但楚昊对杨芸的了解,却远超常人,直达她悲剧命运的终点。
表面风光无限、叱咤风云的黑道大姐大杨芸,在楚昊的记忆里,却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符号。
不出意外,仅仅两年半之后——1996年的某个秋日,这位曾令东华地下世界颤栗的女人,将会被押赴刑场,一声枪响,香消玉殒!
而她的死,并非因为自身作恶多端,而是替手下背了天大的黑锅!
关于杨芸的传言很多。
最广泛流传的一个说法,她是昔日黑老大冯老疤的情妇,实则不然。
其实她是冯老疤一位救命恩人的孤女。
恩人为救冯老疤而死,冯老疤便将年幼的杨芸带在身边抚养。
十年前严打风暴,冯老疤伏法,年仅十九岁的杨芸,硬是凭着一股狠劲和冯老疤遗留的“义气”招牌,在群狼环伺中接过了权柄,成为新一代的大姐大。
或许是感念冯老疤的“养育之恩”和江湖道义,杨芸为人极重“江湖义气”,收留了大量社会边缘人、无业游民,甚至是刑满释放人员,使得她的势力在短短数年间急剧膨胀,最终登顶东华黑道。
但也正是这份“义气”,埋下了祸根。
她手下人员龙蛇混杂,良莠不齐,尤其是一些心怀叵测的刑释人员,表面上对她毕恭毕敬,背地里却打着她的旗号横行不法,疯狂敛财。
终于,一个手下犯下惊天大案,无法收场时,毫不犹豫地将所有罪责推到了她这位“大姐”头上!
缺乏有力证据自证清白的杨芸,最终成了替罪羊,走上了不归路。
在楚昊看来,杨芸的悲剧根源,就在于她太过执着于那个早已变质的“江湖义气”。
她天真地以为自己统领的是一群讲道义的兄弟,却不知人心叵测,所谓的“义气”在利益面前不堪一击。
那个将她送上断头台的心腹,不过是利用她的名号作恶,一旦事发,便将她当作完美的弃子!
直到千禧年后,那人再次犯案落网,真相才得以大白,可惜那时,杨芸坟头的草都已几度枯荣了……
这样一个在污泥浊水中打滚的女人,内心或许还保留着一份对“道义”近乎偏执的单纯。
她为手下出头,也定下规矩约束手下,其中一条铁律便是“祸不及家人”。
只要她讲这个规矩,那么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下午四点左右,楚昊再次拨出电话。
“喂?”对面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正是钱贵。
“贵哥,是我,楚昊。”
“小昊!”钱贵的声音低沉而凝重,透着浓浓的关切还有一丝责备,“你……你怎么会惹上芸姐这尊煞神?她可不是一般人能招惹的!”
楚昊心头一暖,钱贵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他记下了。
“贵哥,家里的事,多亏你了,给你添了大麻烦。”诚恳地道了声谢,随即直奔主题,“芸姐的联系方式,拿到了吗?”
听出楚昊不想深谈缘由,钱贵没有追问,直接将电话号码报给了他,同时语重心长地叮嘱道,“小昊,家里这边你放心,我会安排人看着,绝不会让婶子她们受惊。另外……”
钱贵顿了顿,压低声音,“我虽然不清楚你和芸姐之间具体有什么梁子,但今天去她那儿……感觉她手头似乎并不宽裕。
院子里停的那些车,都是破破烂烂的二手皮卡。
这世道,有时候能用钱摆平的事,反而是最简单的。
哥这边想想办法,如果能花点钱,把这事儿了结了,就当破财消灾,你看……”
楚昊默默记下号码,由衷感激道,“贵哥,大恩不言谢!等我回去,咱们好好聚聚。我先给芸姐去个电话。”
钱贵手里的电话还没放下,一旁的初秀英就迫不及待问道,“贵哥,什么情况?我哥他……怎么说?”
钱贵缓缓摇头,“我感觉小昊他……似乎真的认识芸姐,而且好象并不是太担心家里这边的事儿。”
话说一半,见初秀英脸上再现愁眉,连忙安抚道,“英子,别担心,小昊马上会和芸姐联系的,具体什么情况,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咱们一起等消息吧。”
“嗯!”初秀英重重点头,脸上的紧张神色却没有丝毫减弱……